第9章 袁術的橄欖枝
“從兄,無名卒可不是馬賊,那是一支義軍。”袁胤糾正道。
“義軍?”袁術聞言,不由皺眉。
“嗯。”袁胤點頭,面露敬意,“無名卒游擊於三輔諸地,擅奇襲,轉進如風,且作戰勇猛,逢戰必勝。近些年來,他們屢屢出擊,先後剿滅數股作亂的馬賊、羌人,已是名聲在外,連鮮卑游騎都要避而遠之。”
“義軍?不是官軍,那就是叛軍,我堂堂大漢哪會有什麼義軍?”袁術嗤之以鼻,神情似笑非笑,“不過,這等戰力,正好可拿來給橋蕤也練練手……郭多,能找到他們嗎?”
郭多搖搖頭,神情愈發為難:“大人,無名卒神出鬼沒,往往只在三輔生亂時出現,且又行蹤不定,急切間怕是難以尋到。”
袁術聞言,面露不悅:“既然如此,那就繼續向西,我就不信了,還找不出幾個馬賊?”
“是!”郭多鬆了口氣。
邊陲之地無虛名,人的名,那就是樹的影,都是靠一顆顆敵人首級堆壘而成的。
這支無名卒,他是早有耳聞,不到萬不得已,他才不願和對方對上。
……
一路西行。
“頭兒,虎子抓回了兩個人。”一名哨騎前來稟報。
“馬賊的探子?”郭多精神一振,他已無心戀戰,只想早些完成任務,折返涼州,繼續逍遙快活。
“不太像,”那哨騎面露遲疑,搖頭道,“看衣着談吐,應當只是兩個漢人書生。”
“漢人書生?你們腦子壞了?”郭多聞言大怒,“抓兩個書生回來幹什麼?”
“這兩人看着……不像普通人,”哨騎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而且,他們手裏有一幅特別的地圖。”
“地圖?”
……
很快,郭多見到了二人。
那是兩個少年,年紀應當不大,衣着簡樸,一身草鞋短褐,頭上也未加冠,而是以幘巾裹頭,是常見的平民裝束。
“嗯?”郭多卻眯了眯眼。
他只看了一眼,就心下豁然,為何探路哨騎會覺得這二人與眾不同了。
好高!
一人身材健壯,高大魁岸,幾乎能與郭多座下的雄壯黑馬平齊。他雖衣衫襤褸,卻屹立如擎天之柱,活像是神話中走出的巨人。
另一少年卻更為醒目。
此子劍眉星目,又負弓懸刀,顧盼間英氣勃勃,舉手投足卻是儒雅隨和,就一個字,——“帥”。尤其那一雙眼眸,實在格外出眾,閃爍着不符年齡的老成,深藏若虛。
四周馬賊環伺,兩人卻處之淡然,皆無懼色。
“巨人”是一臉木訥,俊朗少年則視線流轉,不動聲色地審視四周。
“你們是什麼人?”郭多心生狐疑,大聲喝問。
“只是過路人,”少年拱手作揖,“兩個儒生罷了。”
“儒生?”郭多皺了皺眉。
他隱約覺得,這少年措辭古怪,,聽着像是意有所指。
“嘿,不是讀過書的,就能叫儒生。”一道淡漠聲音冷不丁響起,語帶嘲諷,“至多,就是個讀書人。”
原來,是袁術靜極思動,坐在了車前。
換做平常,他絕不會開口。
和一介草民說話,即使是出言嘲諷,袁術也會覺得自降身份。
但是,那張俊臉讓他心中不喜。
袁術不喜歡長得好看的男人,那會讓他聯想到家裏那小妾生的兒子。他極度厭惡那個人,雖然,那人是他的兄長。
“……”郭多不禁皺眉。
他本想問話的,被袁術給打斷了。
正巧,那名為“虎子”的哨騎適時遞上一幅地圖。
“嗯?”他看了一眼,表情一時凝固,滿臉驚疑。
這幅地圖,很不一般!
郭多當然不是沒見過地圖,但這幅地圖,和他見過的任何一幅,都是天壤之別!
雖非大師墨寶,但這張地圖精細、清晰、且層次分明,處處藏着精確細節,只看一眼,就覺得山川平原都是歷歷在目。
“這地圖是哪來的?”他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着對方。
“自己畫的,”少年笑容不減,不慌不忙道,“北地多風沙,為防迷失方向,我就自己畫了一幅地圖。”
這時,袁胤下了車架,也看到那幅地圖,同樣面露驚容:“自己畫的?這……怎麼畫出來的?”
身為袁氏子弟,他更加見多識廣,也更有眼光,一眼就瞧出這幅地圖的不同尋常。
少年只是笑而不語。
他面上平和,心中則翻了個大大白眼:拜託,以你們的智慧,我很難跟你們解釋的……知道製圖六體么?知道比例尺么?知道等高線么?知道“上北下南左西右東”嗎?
……
這少年,自然是楊信。
他身邊的巨漢,則是越來越向虎賁之士發展的鮑出了。
……
不多時,那幅地圖也呈到了袁術面前,同樣令他嘖嘖稱奇。
他驚奇之餘,也起了愛才之心。
以袁術的身份地位,身邊不缺武夫、儒生,倒是那些有異才的人,反而不太好找。他一向自視甚高,自然不介意像孟嘗君一般,身邊聚攏些雞鳴狗盜的異人。
“小子,可願意跟着我?”他一時心血來潮,開口道。
“啊?”張勳、橋蕤聞言,都是大驚失色。
他們可知道,自己當初為拜入袁術門下,經歷了多少苦楚和考驗。
郭多則心生怨毒,握緊了馬韁。
袁術因馬賊出身而拒絕他,現在,卻僅因一幅地圖,向一名平民拋出橄欖枝,這讓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所有人都情緒複雜。
但是,接下來的一幕,卻令他們更加不敢置信,差點驚掉下巴,甚至感覺有幾分荒誕和不真實。
“在下山野草民,自由自在慣了,怕是要辜負貴人的厚愛。”少年作揖行禮,居然婉言謝絕了。
安靜!
四周陷入突如其來的沉寂,眾人都瞪大眼睛,心下嘩然,瞠目結舌。
這是拒絕了袁術的邀請?
這小子……失心瘋了吧?
他們存着一樣的念頭。
袁術聞言,表情也是一呆,露出茫然之色。
顯然,事情的發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一介草民罷了,他怎麼會如此?他怎麼敢如此?
袁胤瞪大眼睛,以看白痴的目光盯着楊信。
“小子,你知道你錯過了什麼?”袁術臉色轉冷,淡淡道,“你肯定會為之後悔終生,因為,我不會再問第二次。”
他回過身,再不多看楊信一眼。
袁術態度尋常,甚至沒有輕視,沒有謾罵。
因為,對一介草民的輕視,都等同於自己的紆尊降貴。一頭翱翔於九天的龍,即使以視線餘光掃一眼地上的螻蟻,也是它的莫大失敗。
從頭到尾,他也沒問過楊信的名字。
只有面對袁胤時,袁術才會稱字,他對其他人都是直呼其名,而楊信二人在他看來,則是連名都不值得詢問的下等人。
袁胤缺乏城府,心有不忿,指着馬車上的旗幟,冷笑道:“少年人,你知道這個‘袁’字意味着什麼么?等你有一天明白了,你的餘生都將在後悔中度過。”
楊信不說話,臉上依舊是淡淡微笑。
不過,同樣的洒然微笑,在此刻,卻令袁胤感到深深厭惡。
他心中不快,頤指氣使地道:“郭多,他們能繪製地圖,必然熟悉路線,就留着他們帶路吧。”
“帶路?”楊信聞言,搖了搖頭,“如果讓我帶路,在下的建議是,立刻回頭。”
“回頭?”郭多不由蹙眉,沉聲問道,“什麼意思?”
“在下聽到消息,近日先零羌又有異動,剛抄掠完涼州,又將侵擾三輔,”楊信神情誠摯,徐徐道來,“此外,白馬氐族也動作頻頻,似要和羌人遙相呼應,趁火打劫。西境這一塊,近來恐怕不太平……”
“先零羌?還有白馬氐族?”郭多微微變色,遲疑道,“你從哪得來的消息?”
“這個,是——”楊信醞釀著說辭。
“別聽他的,繼續西行。”袁術揮了揮手,一錘定音。
他表情輕蔑,只差一句:不聽不聽,王八念經了。
“頭兒,怎麼辦?”鮑出低聲道。
楊信聳聳肩:良言難勸該死的鬼,話已送達,在下仁至義盡,閣下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