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5 章
那天晚上之後,茗涵再也沒有見過莫堯。
最後說的那一句“你這是在逼我”,乍一聽很像是威脅,但後來再細細品味,更像是被逼到絕境后凄厲的哀嚎。
周六的LPL資格賽,KLG的選手重新更換了一波,全都是茗涵沒有見過的面孔。
莫堯之前不是說要挺進決賽嗎?連比賽都不敢參加,還怎麼跟自己競爭?
周一晚上,茗涵在訓練之後接到了一個電話。
“喂?涵涵啊,吃飯了嗎?”
是胡玉琴打來的。
女兒一個人在外面參加比賽,身為母親的她已經習慣了每周都給她打電話。
有時候是一個,有時候是三個。她不敢打得太多,就怕會影響茗涵訓練,畢竟她也是在為了大學而奮鬥,身為母親的,總不能拖了她的後腿。
聽到母親的聲音,茗涵那根綳了一整天的神經這才得到了暫時的放鬆,“還沒呢,準備回去的路上吃一點。”
季淵冉和其他的隊員出去喝酒了,都是一群男生,茗涵不會喝酒這才沒有跟他們去。
大好的時間,用來複習不好嗎?
胡玉琴:“晚上準備吃點什麼?別總是叫外賣,都不知道他們的環境怎麼樣,找個乾淨的小餐館吃吧。”
說起來吃飯,當然還是媽媽的味道最好。
茗涵最喜歡的就是胡玉琴做的飯,在家休養了這麼多年,她的廚藝越來越好,高考這年,又想方設法地做出花樣給自己補身體。
外面再好吃的飯菜,也比不上母親做的菜香。
“好想吃您做的紅燒肉啊,這裏的紅燒肉都太膩了。”光是說著,茗涵就饞得要流口水。
胡玉琴做的紅燒肉和外面的不同,她會在裏面加入板栗和荸薺,肥嫩的五花肉配上軟糯的板栗又香又甜,最後再來一口脆生的荸薺。
光是這麼一道菜,就足夠她吃下兩碗飯。
“好!等你回來媽給你做!”
停頓了一下,胡玉琴似乎又想到了什麼:“我記得海城有一家小飯館不錯,之前我和你爸出差經常去,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
胡玉琴在退休之前沒少出差,九百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隨處都有歷史留下的痕迹。尤其是海城,更是不少古董交易的地方。
“我之前就是在他們家問了兩句怎麼做的紅燒肉,有空的話,你可以去找找。”胡玉琴說。
茗涵:“好啊!我剛好有空,去找找看,說不定還開着呢。”
海城有不少老字號呢,不起眼的小店也能有吸引幾百人前來排隊的美味。
各種新潮的火鍋店、網紅店涼了一批又一批,可真正美味的小店,絕對能經得起時間的磨礪。
茗涵騎着共享單車,九曲十八繞地找到了胡玉琴發來的地址。
那家店開在不起眼的居民區,旁邊是一家老式的理髮店,門口有幾個四五歲的孩子正在玩彈珠。
小賣部裏面擺着一部電腦,年齡稍大的孩子,都圍在電腦前排隊玩遊戲。
馬上就要入夏了,夜裏不再像冬天那樣涼絲絲的,白天的暑意滲到了夜裏,門口的大爺大媽都穿着清涼的夏衫。
餐館的名字很簡單,是手寫的招牌:梁氏麵館。
面館裏的擺設還停留在九十年代,除了掛在牆上的液晶電視還有一台老舊的空調,基本看不出有現代的痕迹。
店裏的食客不少,都是住在附近剛下班的上班族。
一碗十二塊的刀削麵,一瓶兩塊的啤酒,再就兩口免費的小糖蒜,在這裏吃飯就像是在家裏一樣隨意。
茗涵挑了個靠近門口的位置,按着桌子上貼着的菜單要了小份紅燒肉,又要了一碗米和一份小鹹菜。
打開門口的冰櫃拿出一瓶玻璃瓶裝的北冰洋,用起子打開的一霎,“啵”的一聲,勾起了茗涵小時候的回憶。
肉肥而不膩,味甜而不澀,跟母親做出的味道相似,卻是更勝一籌!
好吃,真的好吃!
“娘,我跟你講啊,不要捨不得吃穿哦,兒子在這裏賺大錢呢,養得起咱們屋頭一家。”
“小弟小妹呢?啷個不說話啦?吃飯了沒有,可要好好學習啊,等長大了,哥哥帶你們來城裏吃好吃的哦。”
“嗯,嗯,我知道的咯。我也不是小孩子,會照顧好自己的嘛,你跟我爸說撒,就要給他用最好的葯,咱們用得起撒。”
身後的那個聲音聽着耳熟,和平常的謹慎膽怯不同,對着手裏的電話,那吞吐山河的語氣,家裏有幾個礦的人都沒有他那樣的自信。
咬一口手裏的糖蒜,男孩往嘴裏又扒拉了兩口米飯。面前那盤紅燒茄子吃了個乾淨,把湯汁倒進碗裏,還能再拌飯吃。
“放心,我現在出息的很,現在正和朋友出來吃酒店哩,你們就放心吧,別苦了自己。”
茗涵緩緩扭過頭,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少年。
是莫堯。
穿着一件藍白條的短袖,他一邊打着電話一邊慌忙地吃着飯,吸一吸流到嘴唇上的鼻涕,看着狼狽又讓人心疼。
掛斷了電話,他正好把碗裏的米吃了個乾淨。
從口袋裏掏出錢放在桌子上:十三塊五,每一次來這,他都是吃這麼多的錢。
起身離開,他看到了坐在門口的茗涵。
她面前擺着一盤剛端上來的紅燒肉,肉質晶瑩,一看就知道味道不錯。
他也曾吃過,來海城的第一天,他就是在梁氏麵館要了一碟紅燒肉。
對上了茗涵的目光,他立刻用手背擦了一把唇上的油。扶了扶眼鏡,他的眼神里已經沒有了之前見到她時的卑微。
冷漠、淡然,總之已經沒必要像之前那樣低聲下氣了,因為他知道,這個女人不可能會對他手下留情。
“你……怎麼不參加比賽?”放下手裏的筷子,茗涵小聲地問。
莫堯兩隻手插進褲兜里,不屑一顧:“參加了有用嗎?遲早是要被淘汰的,自討沒趣等着你針對侮辱嗎?”
想到自己在遊戲裏對他的窮追猛打,這一刻,茗涵的心裏閃過了一絲羞愧。
茗涵:“抱歉,我不知道……”
“不用道歉,我不需要你這個時候可憐我。”莫堯回答地很硬氣,畢竟已經是山窮水盡,這時候的施捨已經變得毫無意義。
茗涵:“如果可以,咱們能聊聊嗎?”
茗涵的話讓他無法拒絕,因為現在,或許只有她會想跟自己聊一聊天了。
從面館裏出來,兩個人站在了巷子口,頭頂那一盞橘黃色的燈指着不少人回家的路。
幾隻飛蛾撲扇着翅膀,每每觸碰到透明的燈泡,都會疼得躲開,可下一秒,又會難抵誘惑地湊上去。
“你的家庭很困難嗎?抱歉,或許我說的不對啊,你別見怪。”這次,輪到茗涵說得很小心。
莫堯從口袋裏摸出一根煙,雖然他才十七歲,可聯賽和平常的壓力已經讓他染上了惡習。
“沒啥怪不怪的,沒錯,我家是很窮。”
莫堯來自西南的一個小山村,家裏世代都是勞苦的種田人。輪到他們五個兄弟妹們,父母把所有心血都澆在他們身上,希望他們可以靠着知識走出山村,走出貧困。
莫堯不愛學習,只愛玩遊戲,所以來到海城后勉強算是達到了父母的期望。
幾年前,他靠着比賽賺了不少的錢,可每一筆錢都用來貼補家裏的支出。
兩個弟弟,兩個妹妹,年邁的爺爺奶奶、一個人生活的姥姥,還有在工地上摔斷了腿的父親……整個家庭都需要他來支撐。
三年,他已經靠着他的簽約費和比賽的獎金養了這個家三年。
他本可以再繼續養下去,可,宮言藤的要求、茗涵的出現斷了他賺錢的機會。
茗涵聽得心裏很不是滋味,“那你有沒有想過換一條路?好好學習,以後……”
說到一半,連她自己都說不下去了。
莫堯看着她笑了笑,“干別的哪裏有錢賺啊?我都耽誤了這麼多年,哪還有學習的機會?”
丟掉手裏的煙頭,莫言抬頭仰視着長方形的天。小小的年紀,他的瞳孔里裝滿了不該承受的壓力和困苦。
“誰不想好好找個事情干啊,誰想給黑心的日本鬼子打比賽?但我有辦法嗎?我需要錢,我需要錢去養我的家,照顧我的弟弟妹妹。空有愛國心,我的弟弟妹妹就能有學上,我奶奶爸爸媽媽就能有飯吃嗎?”
茗涵被他的話堵得說不出話。
她從小不說是生活在蜜罐里的公主,卻沒有過過食不果腹的日子,沒有聽過弟妹們因為吃不飽飯的啜泣。
她想像不出那樣的日子會有多苦,但一定是她不能承受的。
“解約就解約,媽的,”莫堯踢了一腳牆角長出的狗尾巴花,似乎是在踢那個不爭氣的自己,“反正我有手有腳,什麼不能幹?世界這麼大,總有我賺錢的機會。”
茗涵沉默地看着那株被踢碎的花,過了好久,才緩緩抬起頭:“如果可以,你願意來ST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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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涵:可恨的人,也有可憐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