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日
填飽了小女孩的肚子，宇也繼續帶着她在這世間行走，教她什麼是“人”，怎麼做“人”。
什麼是“人”？一種生命，擁有知識，蘊含文化，懂得造物。怎麼做“人”？生於群體，遵守規則，規矩方圓，冷暖自知。悲歡離合，喜怒哀樂，世俗之念，百態橫生，道理無窮無盡，現實其實很簡單，人活着便是人。
所以他做的也很簡單，帶她看這個世界。
但是呢，人也分好多種，比如最簡單的男人跟女人，比如複雜一點的好人跟壞人，又比如更加複雜的不是人的人跟不是人的“人”等等，因為這些，所以世界變得複雜。
太複雜了，那他便帶她看簡單的，多看好人便好了。
……
“那人為什麼要跳入水中？”
“因為有人溺水了。”
“水很急，他不怕自己也被沖走嗎？”
“也許是怕的，但是他要救人。”
……
他們遇到了一對母女。
“我想要那個娃娃。”羊角辮兒女孩站在街頭。
衣着素衣的婦人摸摸女孩的頭，溫柔說道，“我們要留着銀兩趕路……等見到了你父親，要什麼都依你。”
羊角辮兒女孩點點頭，偷偷再看了那個娃娃一眼，他父親小時候對她很好，只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離開了她們，她母親也從不跟她說，她的上一個娃娃便是她父親給她買的，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後來被她弄丟，她因此傷心了好久。
“把我的給你。”
阿落對羊角辮兒女孩說道，她手裏也有一隻布娃娃，剛才在街頭宇也買給她的，為什麼要給她買布娃娃呢，因為是專屬女孩的東西嗎？
羊角辮兒女孩眼神發光，卻沒有去接。
宇也看向那猶豫不決的婦人，“沒關係，讓令愛收下吧。”
那婦人對着女兒柔聲道，“快謝謝姐姐。”
“謝謝姐姐！”羊角辮兒女孩接過娃娃，滿是開心，心裏頭也很感激這個送她布娃娃的漂亮小姐姐。
“等我找到了父親，便把布娃娃還給姐姐。”
“好啊。”
阿落在她眼中看到了濃濃的期待，便問道。
“你父親在哪裏？”
羊角辮兒女孩笑着指向西方。
……
有人說：“如果要看世界，三天便已經足夠了。”
其他人便問他為什麼。
那人笑道：“三天足夠看完世界的美好，再看下去，便不美了。”
……
世界是美好的，但是卻不完全美好，正是因為可以從不美好之中尋求美好，所以世界才如此美好。
人也一樣啊。
……
三天的時間，宇也帶着小女孩走遍了世俗的很多地方，見到了各種各樣的人，讓小女孩對這個世俗有了初步的了解，期間，他們還遇到修士，一個元脈境的修士，修為並不高，只是神道體系之中最基礎的一個境界，但是對凡人來說依舊是不同的，起碼那人已經捕捉到了生命之中的脈絡，讓命格之中的元脈蘇醒，從此踏上了修行的道路。
大道無邊，前路漫漫。
入夜。
宇也帶着小女孩來到一座客棧。
一間廂房，兩張床榻。
熄滅了桌台的燭火，房間變得烏黑，窗外天辰閃爍，月亮灑下銀華，夜又從漆黑之中變得明亮了幾分。
嘩嘩！
房間中，也有星辰在閃爍。
到了深夜，宇也忽然聽到細細的窸窣聲，地板被輕輕敲動。
然後他的被子被掀開，有東西鑽了進來，軟軟地壓着他的手臂。
星晃閃閃，夜靜悄悄。
宇也覺得，還是得找個女子來帶着她。
“我睡不着。”阿落的聲音從耳邊傳來，聲音綿綿，像風。
宇也保持平靜，“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不知道，這裏悶悶的。”
小女孩握着心口。
宇也發現她確實變得不太對，靈識在她身上掃了一遍，但是卻找不出緣由，眉頭不由微皺起來。
黑夜中，小女孩一直盯着一方方向，透過層層樓閣，穿過房頂，那裏是無垠的夜空，那裏黑暗如淵。
……
翌日，宇也跟阿落在城頭遇見了一對女子。
那是兩個極美的女子，衣着仙裙，靈光縈繞，如同天仙一般從天空降臨到城頭，驚艷了這座城池之中的眾人。
“那是天上的仙女降臨嗎！”
“天吶，我看到了什麼，今日難道是什麼吉日嗎，竟有天仙臨世？”
“仙子……”
眾人目瞪口呆，他們只是世俗的凡人，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仙子，如同夢幻一般腳踩神劍從天而降，世俗的人紛紛驚嘆，甚至有人在膜拜。
宇也跟阿落也在城頭，就在那兩個女子的不遠處，宇也卻看得出來，那兩個女子身上有傷，而且傷得很重。
“妹妹，沒有時間了，我將在此布下大陣，待那陰獸降臨，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將其拖住，如果我不行了，你要頂替我！”
開口的女子藍色仙裙裹身，明眸皓齒，傾國傾城，三千青絲垂落腰際，肌膚雪玉，每一寸都在瀰漫著寶光，整個人瀰漫著一股神韻，她音色急促，卻讓人如浴春風，如同她的名字一般溫柔。
說著，藍裙女子沒有一絲耽擱，長裙飛舞，渾身迸發靈光，玉手揮動，以血為引，刻畫符紋，符文閃爍間，天地的靈元匯聚而來，頃刻間形成大陣雛形。
藍裙女子的這種手段，連宇也都不由內心讚歎一聲，起手便能形成四方大陣，這女子對靈陣妙法的造詣十分不凡，只是，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那女子傷得太重了，拖着殘破的身軀，竟然還要以自身精血布下這般大陣，這無疑是在燃命。
“不可！姐姐，你不能怎麼做，我們傷的太重了，布下這個大陣，你會沒命的。”一旁的青衣女子神色驚惶地勸道。
“只要能夠將那隻陰獸拖住，爭取一些時間，其他人定然能夠趕來，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不行！我不能夠讓姐姐死在這裏……姐姐！我們走吧，離開這裏！”
李雪柔臉色一怔，緊緊咬着柔唇，“妹妹，你在胡說什麼。”
李青寧看着她的姐姐，臉色哀求，“我們走吧，不要跟那隻陰獸鬥了。”
“妹妹休得胡說，我們走了這裏的人怎麼辦？”
李青寧大聲叫起來，“他們不過只是一群……如何能讓姐姐為他們付出生命！”
“妹妹不要胡鬧，你不明白嗎，一旦那陰獸吃掉了這裏的人，便能夠恢復陰身，到時候不只是這一城的百姓，會有更多無辜的人受到牽連。”
那隻陰獸很強大，如果不是受到重創已經奄奄一息，她們兩姐妹根本不是其對手，即使是這樣，她們在追殺的途中還是被其算計，反而成為被追殺的一方。
嘩嘩！
城頭上，一座璀璨的大陣逐漸成形。
宇也靈識落到兩個女子身上，推算着因果。
李青寧咬牙切齒，內心權衡，最終，她下了決定，手中青劍一劍斬出，凌厲的劍光四射，竟然破開了她姐姐的大陣，藍裙女子受到大陣反噬，口吐鮮血。
“姐姐！”
李青寧呼喚一聲，把藍裙女子扶住。
“妹妹你！”
藍裙女子看着她的妹妹，眸瞳之中透露出疼痛與失望，不敢相信，她知曉這麼多人追殺那隻陰獸，而那隻陰獸卻選擇追着她們姐妹兩人，是因為她妹妹手中有一塊天陰石，是那塊神石吸引了那隻陰獸，只要那塊神石還在，那隻陰獸定然會追着她們尋到這裏，所以她才不惜代價布下大陣。
這是絕路，也是她們的希望，由此可以拖住那隻陰獸等待其他人的到來，但是卻沒有想到她妹妹竟然會對她出手，她如今受到反噬，一切都已經無可挽回。
“啊！”
一道叫聲打破城頭的寂靜。
是阿落，小女孩倒在了地上，身前護着一個比她還要小的孩子。
青衣女子剛才出手，有一道劍光飛向了這裏，險些讓一個無辜的小孩斃命。
有婦人跑過來對着阿落感恩，把那孩子抱走，他們只是凡人，不曉得那兩位仙子起了什麼衝突，滿面帶着恐懼之色。
宇也臉色一沉，瞬間來到阿落身前，那速度讓李家姐妹兩人都是一驚。
阿落倒在地上，殷紅的鮮血沿着女孩的柔裙流下，染紅一片，女孩左臂被劃開一個大口子，觸目驚心。
“疼……”
宇也碰到了她，小女孩的身軀不由顫抖，一雙閃着星光與泛起秋水的眸子看着宇也弱弱地說道。
宇也停住，忽然笑道，如同溫暖的陽光。
“不痛，一下就好了。”
一股生命的氣息從他的靈海之中噴湧出來，碧綠的光華縈繞，小女孩手臂上的傷口逐漸癒合。
劍光如果再靠近一些，如今她的整條左臂都會斷掉，如果再靠近一些，如今她的心臟便已經碎裂，心臟碎裂，即便是宇也也治不好。
“你生氣了？”
阿落問道，她現在已經可以看懂他的情緒了，即便他藏得很深，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泄露。
宇也一怔。
是啊，他生氣了，卻是在生自己的氣，是他把精力放在了那兩個女子身上，是他沒有注意到剛才那危險的情況，是他把她教成這樣的。
他帶她看這個世界，看這個世界美好的一面，耳濡目染，潛移默化，讓她成為一個“好人”，但是他沒有告訴她，去做那一切的前提是她自己要有那個能力才行。
她奮不顧身去救那個孩子，但是她沒有能夠擋下那道劍光的能力，結局不但沒有救下那個孩子，反而把自己的性命也葬送了怎麼辦？
“你不要生氣好不好？”阿落看着宇也，在人世間走了三天，她明白生氣是一個不好的詞，會傷到別人，還會傷到自己。
“嗯，不生氣了。”
宇也笑道。
阿落認真地看着他，嗯，他是真的不生氣了。
城頭，李雪柔回過神來，咬着蒼白的柔唇。
“小姑娘沒事吧，剛才是我妹妹衝動了，險些釀成大禍，我替我妹妹……”
“現在沒事了。”
宇也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回應一聲。
現在沒事，不代表剛才沒有事。
“喂！我姐姐好生跟你說話，不要不識抬舉！”李青寧斥聲說道。
李雪柔把她制止。
“妹妹！剛才錯在於你，不得無禮！”
阿落身上的傷口完全癒合，恢復一片白皙雪嫩，小女孩低着頭，只是，裙子爛了。
李雪柔沒想到，在這下界竟然還有宇也這樣的人。
“剛才都是我妹妹的錯，險些傷了那位小姑娘，公子要什麼補償儘管開口……”
宇也搖搖頭，“受到傷害的並不是我。”
李雪柔一怔，向阿落看去。
阿落神色古怪，看向宇也。
宇也說道，“她說不介意，但是我說一句，還請姑娘管好自己的妹妹。”
李雪柔面帶苦笑。
李青寧便要發作，被藍裙女子拉回。
“如今情況緊急，不一會兒便會有強大的陰物降臨此地，我見公子修為不凡，可以的話能否出手幫幫我們姐妹二人？”李雪柔心中猶豫，最後還是開口，她心中思忖，以剛才宇也展示出來的力量來看，恐怕修為比她還要高。
宇也沒有說話，卻是那青衣女子低聲開口了。
“姐姐，那隻陰獸不會來這裏了。”李青寧目光躲閃。
李雪柔一怔，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
在藍裙女子神色的逼迫下，李青寧終於說道。
“下界之時，我便已經把那塊天陰石扔了。”
……
轟隆！
就在此刻，大陸西方，風起雲湧，黑暗遮籠。
一道巨大的陰影降臨。
吼！
一聲怒吼，驚天動地。
驟然間，大地之上所有的生靈皆露出濃濃的恐懼，夢魘從每一個人的心中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