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悠

忽悠

這個眼神,她和奚仲清三年前就領教過了。

三年前,她這個女兒,才十一歲,就能逼得她和奚仲清不得不答應讓她參考摘星院的入院考核。

當時,她就是用這樣的眼神看着她和奚仲清,偏偏還能無比溫柔的,像極了一個貼心乖巧的女兒,細聲細氣地問:“你們,還有我的那些同父異母,同母異父的弟弟妹妹們,是想大家一起活,還是一起死呢?”

如果那個時候,顧奚沒有趁着他們私會的時候,迷暈他們,將他們赤身裸體地綁在一起的話,這個威脅可能就是一個笑話。

可是沒有如果。

她這哪裏是生了個女兒啊,她是生了個惡魔吧!

他們的這個女兒,看他們猶如物件一般漠然,似乎只要膽敢違忤她,她就要他們兩人萬劫不復。

她如今的夫君,在得知顧奚順利進入摘星院之後,還安慰了幾句當時惶恐不安的她:“顧奚進了摘星院,日後親事也要好上許多,作為養母,你也算是對得起她了。”

她那時才知道,摘星院的份量,慢慢地,又湧起新的妄念。安慰自己道,這個女兒還有價值,並且價值越來越高,順着她一次又如何?

這三年來,她們極少見面,她也漸漸淡忘了,當時那種刻骨的寒意,誤以為這是一個可以任她拿捏的乖女兒。

顧奚溫和地笑笑,安撫般拍拍她的手背,猶如哄少不更事的小孩子一般,敷衍地道:“是,是,我當然是你的女兒。我相信,也沒有哪位母親,會願意將自己女兒送去給人作妾的,你說是嗎?”

美婦人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乾巴巴地道:“是,是啊,我哪裏捨得。”

顧奚沖她鼓勵般一笑,目光清澈,似是能看清人心底下的惡,漫不經心地問:“所以,這次又是我那位好舅舅讓你來勸我應下的?”

美婦人被她看得毛骨悚然,嗓子發乾,機械地點頭。踉蹌着帶着點狼狽,往後退了兩小步,跟顧奚保持距離,才有那麼一點點安心。

顧奚微微嘆了口氣,似是極為惋惜,憐憫地看着美婦人:“你怎麼就不多想一想呢,他為什麼自己不來偏讓你來呢?送女作妾,影響的是你夫君和小兒子啊。到時好處他得了,惡人你來做,你夫君還要被人罵兩句有辱斯文家風不正呢!”

“他敢!”美婦人一聽會牽連到她目前的依靠,自家夫君,以及會對未來的依靠小兒子不利,立刻橫眉豎眉:“我撕了他!”

顧奚安靜地看着她發怒的樣子。恍惚間,美婦人橫眉豎目的樣子與十年前的模樣重疊起來。那個時候的她,年輕,鮮活,有一種恣意野蠻的勃勃生機,還有貧窮。

但那個時候,她會將自己抱在懷裏,開心的時候喊她心肝,叫她小祖宗,不開心的時候就高聲喝罵喊她死丫頭。

那個時候,她還不叫顧奚,她有娘,也有爹。

但在她五歲的時候,忽然有一天,四處行騙混飯吃的爹娘,摸了一具屍體,本來是想着發點小財的,結果卻摸出來一份文書。

驚慌過後,從來沒正行,一直是江湖小騙子的爹娘就變成了舅舅和養母。

她成了路上撿到的孤兒。

舅舅成為從七品的縣官。

養母是喪夫無子的寡婦,帶着路上撿到的孤女,遠來投奔當官的兄弟。

多麼可笑。

幼時的她因為稱呼改口的問題,被打被罵被餓了無數次。

但是日子漸漸好過起來,比起原來的顛沛流離,能不能吃上飽飯全看行騙技術哪家強的時候,要強了不知多少去。

原本兩人還忐忑不安,盤算着騙一把就走,多卷些財帛,以後找個好地方,安生地過富家翁的生活。豈料過了小半年,居然仍無人察覺,而當官的好處簡直不要太多,她爹娘就像是掉進米缸的小老鼠一樣,樂不思蜀,捨不得收手了。

甚至膽子越發大了起來,簡略識得幾個字的爹娘,藉著給她請先生啟蒙的理由,請了一個老先生。白天她跟着先生識字,晚上就教爹娘識字。

為了長長久久地享受富貴,爹娘都非常努力,識得字多了,便悄悄讀書,兼之還有人點撥一二,讓他們將禮儀這塊也學了起來。

要不怎麼說,讀書人清貴,學識寶貴呢?若沒有當年這事,她也不至於會懂得這麼多,在受夠了他們錯待之後,能夠以牙還牙地還回去,想辦法收拾他們。

不知道她爹是行騙技術高超,還是那些官員吏員太過酒囊飯袋。她那個只有一張臉能看,滿嘴謊話的爹,居然在官場上混得風生水起,沒幾年就被上官看中,妻之以女,雖然只是庶女。

她娘當然不願意。但是打過罵過鬧過,又捨不得這等好日子,只好捏着鼻子認了。誰讓他們冒充的這位奚姓官員,家裏一戶口本全都死光了,藉書上註明了他尚且未婚呢。

她八歲的時候,名義上的舅舅迎娶上官庶女。她和名義上的養母,作為投奔兄弟的遠房堂妹和她帶過來的孤女,日子開始不好過起來。

再一年,她同父異母的妹妹出世,這位新夫人就差將她和養母當傭人使喚了。

不過這苦日子也沒過多久,她名義上守寡的養母,被名義上舅舅上官的上官看中,遣人提親,想娶為填房。

年近四旬的四品官,自然沒有沒有她未滿三旬的舅舅俊美的。但是新夫人的搓磨,對富貴生活的嚮往,也漸漸明白她親爹現在滿心鑽營,並不可靠,再這樣下去沒好果子吃。

她名義的養母極有決斷地豪賭了一把,應下了這門親事。在她十歲的時候,兩家訂親過定,很快就過門,同時還將她作為養女,一起帶了過去。

她八歲的時候見識過親爹的涼薄,新夫人搓磨欺負她們時,總是敷衍着讓她們忍一忍,畢竟他未來仕途還需要老丈人關照呢。

在十歲的時候,也領略了親娘的無情。在養父家一雙比她大好幾歲的兒女欺負捉弄她的時候,總是責罵她,說她現在是掉進福窩裏了,當成嬌小姐般養着,還這麼嬌氣矯情。被說幾句推搡幾下,算什麼欺負?!

等她十一歲時,同母異父的弟弟出世,她實際上的親娘名義上的養母大約也摸到點大戶人家宅斗的脈了,見天就跟她說要幫着她弟弟,這可是她們娘倆未來的依靠呢。

顧奚終於徹底死心。

似乎他們真心實意地以為她真的是個路上撿到的孤女了。

或者說,有用的時候就是女兒,沒用的時候就是路上撿的養女,養她這麼多年,也仁至義盡了。

在死心之後,整個人就清醒多了。知道這些人統統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謀划進入摘星院,就是她反擊的第一步。

為防倆人暗中使壞,恐嚇過兩人之後,她還給他們大灌迷湯。將利弊一條條地羅列出來,讓他們看到她若是考入摘星院之後,他們能得到更多更大的好處。

她不進摘星院,一個外人看來是充作養女的侍女,能夠給他們帶來什麼好處呢?多一個可以任意拿捏的下人?

但如果她順利考進摘星院,可以確保,未來一定會有一樁不錯的親事,這對他們來說,是一個不錯的助力。

他們所需要投入的,不過是一點點銀錢,但得到的回報可能是千倍百倍呢。

說不出這兩人是本着僅剩的一點良心,還是因為被顧奚捏在手裏的把柄。總之,後來兩人各自給了顧奚兩百兩銀子,出面辦了戶藉文書,託了人情,跟帝京其他世家的孩子,一起前往參加摘星院考核。

幾乎算得上是孤擲一注的顧奚,順利通過考核,進入摘星院。

然後,兩個人知道摘星院價值了的土鱉,一下子就和藹可親起來。

現在看來,顯然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又想對她敲骨榨髓。在她未成長起來之前,還是讓他倆先斗一斗吧,省得總是齊心協力想坑她。

如此想着,顧奚笑得愈發的溫和,盡心儘力地給美婦人分析:“妾通買賣,即使是立下文書納的良妾,也沒有跟她娘家做親戚來往的道理。你想,小弟才三歲呢,等他長大成人,要走仕途的時候,我能使什麼力?”

美婦人一想也是,方才釋放過天性的她忍不住罵罵咧咧起來:“那個殺千刀的王八蛋!”

“再說了,安餘生這人,輕佻浪蕩,風評極差,在摘星院,也是墊底的。他藉著伯府餘蔭,恩蔭個小官問題不大,但再往上走,就太難了。”

美婦人四下張望,確定無人後,湊到顧奚耳邊悄聲道:“那個龜兒子,說他親娘現在是伯夫人了,宮裏還有個貴妃姨母,日後說不準伯府能落他手上呢。”

“他親娘是姨娘扶正,大家客氣稱她一聲伯夫人,但是朝堂上可未曾給過她伯夫人的誥封。至於安餘生,就算現在伯府將他充作嫡子養,他這一輩子也只能是庶子。庶子襲爵,除非前面嫡子全死了,還得本人立下大功,上面特別恩賜。”顧奚淡淡地道:“不信,你回去問問你夫君。”

美婦人有點萎靡,顧奚既然敢讓她回去問人,那肯定是真的了。

本來她就是被這個條件引得有點心動的。當未來伯府主人的良妾,和當一個未來鐵定被分出去的伯府庶子的良妾,這裏面差別大了去了。

顧奚給她再下一劑猛葯:“你回去后,也可問問,我那舅舅是不是最近在活動想要調職,他想謀的職不是在武安伯那一系的人手上,就是在余貴妃那一系的人手上。”

美婦人心不在焉地點頭,她信了,她全信了。她就知道,那個王八蛋,當然都能狠心讓她充作寡婦,連自己被“死亡”都不怕的人,就為了能順順噹噹地做官,他還有什麼不能舍的呢?

回去就跟他撕一場!

還是自己生的女兒可靠啊。雖然挺恐怖的,三年前那一幕,現在想起來她都寒毛直豎。但至少這個女兒可怕歸可怕,只要不惹她,她也不會想着法兒設計自己拿自己當墊腳石。

顧奚特別寬容地看着美婦人神情變化,她這位名義上的養母吧,有點小聰明,江湖行騙哄男人有一手,但長久困於內宅,富貴安逸的生活似乎將她腦子都浸壞了,哪裏是混跡官場上黑心男人的對手呢。

總是被她親爹哄得團團轉,拿她作筏來試探自己。

“我的親事,我自會謀划。”顧奚意有所指地道:“除非我親口跟你說的,其他人跟你說得再天花亂墜,你也只管推脫回絕就是。”

美婦人連連點頭。

“你是我母親,我自然是會孝順你的。至於舅舅嘛,也輪不到我這個外八路的外甥女孝敬不是?”顧奚順手幫美婦人理了理衣襟,態度溫和,還顯得特別貼心。可是她笑容涼薄,眼神漠然:“回去告訴他,再敢伸手算計我,當年我說的,可都是算數的!”

明明狐裘特別溫暖,美婦人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躥起,直涌心頭,讓她生生打了個寒噤。

顧奚當年說的是什麼呢?

是要一起活?還是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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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妃帶刀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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