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武安侯府,此刻血氣衝天。
院落內被身穿鐵甲的侍衛層層包圍,每個人的劍尖上還淌着溫熱的血。
顧崢手中握着長劍,直指立在屍體中央的女子心口,眼裏兩點寒芒高懸。
“當年你污衊我武安侯府通敵賣國,將我爹娘送上斷頭台,可有想過,你也有今日?“
席靈立在一堆屍體中央,臉頰上不知濺了誰的血,襯的一張臉譎艷妖嬈。
如此境地下,她脊背依舊挺得筆直,垂眸掃了一眼腳邊散落着一堆紙片,那是指證她勾結奸臣意圖逆反的證據。
她微抬下巴,眉眼驕矜,勾唇譏笑,心下一片蒼涼。
“共枕五年,終究是同床異夢,你若要尋個借口殺我,何須如此大費周章?”
“住口!”與她成親一事,乃是顧崢畢生恥辱,他雙目瞬間充血泛紅,“若非你以蝶兒要挾,本侯豈會多看你一眼!“
他的話,如同冰錐,毫不留情刺入席靈心頭,剎那間鮮血淋漓。
她指甲深深刺入掌心,掐出血來。
衣袖中藏匿的小蛇嗅到血氣,忽然躁動起來,倏地飛躍出去,一口咬住了一個侍衛的脖頸,那侍衛皮膚瞬間發紫泛黑,頃刻間倒地氣絕。
顧崢面色大變,一劍斬斷毒蛇七寸,眼神冰寒的盯着席靈。
“你當初……也是用這般毒辣手段害死卿卿的嗎?”
席靈腦海中嗡的一聲響,猛地抬頭看向顧崢,一顆心如置冰窟。
五年,她用盡一切手段將他綁在身邊護他周全,不管他如何冷嘲熱諷刺激她,她都忍了、讓了。
誰讓先動心的人最卑微?
但他從未信她,想要殺死她的念頭一日也未曾變過!
席靈感覺胸腔痛的難受,每一次呼吸都好似是一場綿長的酷刑,張了張唇,很想否認。
將他父母送上斷頭台的不是她,殺死白卿卿的也不是她!
對面,顧崢兩眼冷絕的盯着她。
在他眼裏,她儼然就是劊子手。
她一怔,將眼底那點慌亂收起,而後微抬下巴,嘴角泛開一抹艷麗到極點的笑容。
雙眸明麗,泛着精芒。
“對付白卿卿,用的可比這惡毒多了……”
“毒婦!”
“噗嗤”一聲,顧崢的劍毫不留情的貫穿了席靈的胸口。
顧崢定是恨慘了自己,否則那劍不會出手那麼乾淨利落,不偏不倚。
拜託了,若是有下輩子,我希望與你再無瓜葛……
也不知在黑暗中飄搖了多久,席靈忽然感覺腹部沉甸甸的,像是壓着一塊石頭,時不時化開一陣錐心刺骨的悶痛。
腰身骨頭好似被一寸寸敲碎,痛的她額頭佈滿細密冷汗。
迷迷糊糊中,席靈聽到一陣嘈雜的聲音,女子尖銳的嗓音,震得她耳膜生疼。
“小姐、小姐!穩婆!小姐怎麼沒動靜了?這是怎麼回事!小世子還在小姐肚子裏呢!”
這聲音,是她的貼身丫鬟杜鵑……
席靈咬牙忍着疼,強行睜開雙眼。
眼前一抹熟悉、纖細的倩影逐漸從模糊變得清晰。
單從背影,就能看出來此人是如何的焦急。
眼前的一切,好真實。
席靈努力的吸了幾口氣,再三確認之後,才敢確定。
她重生了。
連她自己都沒想到,被丈夫親手殺死之後,她竟然能重生回分娩的這天。
上一世的這一天,她的孩子,被顧崢算計胎死腹中,她去找顧崢算賬,他卻避而不見。
直到他找了莫須有的證據一劍了結了她……
她垂眸看了眼此刻還高高聳起的肚子,眼尾一紅,有水光自眼眶繞了一圈,數不盡的欣慰歡愉湧上心頭。
這一世,娘一定會讓你平安降生的,放心吧孩子……
她張了張唇,想喚一喚杜鵑,可喉嚨乾涸,像是快要渴死的魚,硬是發不出一點聲音。
“夫人難產了,你們快去燒熱水,這裏交給我。”那穩婆出了聲。
席靈瞳孔瞬間睜大,眼看着杜鵑要被幾個丫鬟推搡出門外,不知道哪兒來的一股力氣,手上一用力,抓起玉枕在床頭撞碎。
“咔嚓”一聲脆響,房內所有人停下了動作,扭頭朝床上看來。
穩婆眼珠子一轉,急忙上前擋在床頭,臃腫的身子將席靈遮了個嚴實,走到門口的杜鵑看不到分毫。
“快去燒水,再晚說不定小姐有危險了!”
杜鵑聞言,不敢怠慢,急忙出門去燒熱水。
那穩婆見人走遠,扭轉過頭來,一改方才忠厚老實模樣,衝著席靈陰惻惻一笑。
“小姐,你可是殺了侯爺全家啊……即便眼下生了侯爺的孩子,侯爺也不會愛上一個跟他有血海深仇的人,你就別貪心了……”
宮縮越來越頻繁,席靈能清晰的感覺到肚子裏的小傢伙迫不及待的想要脫離母體。
腰身骨頭被強行撐開,每一次宮縮,痛感就會更加強烈。
她痛的額上汗珠滾滾,烏黑的發被浸濕,如蜘蛛網般罩滿全身,仍舊死咬牙關,沒有發出半點痛呼聲。
一手緊攥被單,掌心藏着一塊玉枕的碎片,一邊用力,一邊盯着穩婆的動作。
穩婆寸步不離的站在床頭,看着她。
等到一撮胎毛露出,她眼裏有精芒閃過,從袖中取出個寸長的針,朝着孩子身上扎去。
針眼不會在孩子身上留下痕迹,卻足夠疼。
孩子吃痛會憑着本能躲避傷害,蜷縮在母親體內不肯出來,到時候必定會缺氧而死。
到時候,即便來尋個太醫,檢查過後,也只會說一句,死於難產,無能為力,根本無跡可尋。
這孩子是她灌醉了顧崢,迷亂一夜后得來的,顧崢覺得這是他的污點,不要這孩子,也真是費盡了心思。
就在此時,積攢了些許力氣的席靈忽然起身,手中鋒利的碎片狠狠扎入了穩婆脖頸。
“呃啊……”
穩婆喉嚨里發出一聲難聽的暗啞,不可置信的回頭看着兩眼滿是狠厲的席靈,而後重重倒地。
看着她懷中滾落出來,寫着武安侯字樣的令牌,席靈眼裏光芒跟着冷了冷。
一擊之後,席靈像是缺氧許久,突然得了氧氣,大口大口的呼吸,趁着這勢,猛地一用力。
只覺身下“嘩”的一下,堵塞許久的地方瞬間通暢。
一個皮膚有些發紫、皺巴巴的小孩躺在一堆羊水污穢中,小小的拳頭緊攥着,沒有動靜。
席靈心頭驟然爬上一陣慌亂,將孩子一把抱起用力拍打他屁股,但孩子愣是沒有半點反應。
她眼圈瞬間一紅,咬緊牙關沒有落下淚來,左右一看,伸手抽出穩婆手中的針,對準孩子的手扎了下去。
血珠立馬冒了出來,下一秒,“哇”的一聲嘹亮啼哭響徹整個武安侯府。
席靈心神倏地一松,喜極而泣。
杜鵑從門外飛奔進來,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脖子上鮮血淋漓的穩婆。而席靈則一臉淡然的抱着出生的孩子餵奶,輕聲哄着他。
場面過於震撼,但她還是很快明白過來,鎮定的朝席靈走去。
“杜鵑失職,還望小姐恕罪。”
“無妨,給我拿把剪刀來。”孩子臍帶還未剪。
杜鵑取來一把剪刀,在燭火上過了三遍,遞到她面前,看着她乾淨利落的剪斷臍帶,問道,“孩子……是男是女?”
“男孩……”席靈垂眸溫柔的看着孩子,道,“他呢?”
杜鵑自然知道小姐問的是侯爺,眼底露出憤懣之色,但見小姐眼下虛弱,不想她再煩心,便道,“侯爺今日有事出去了,許是事情太過棘手,現在還未回來。”
席靈面上沒有絲毫波動,聽完勾唇笑笑,“是去花樓辦事,被舞姬絆住了腳吧。”
“小姐……”
席靈沒給她說話的機會,開口道,“去拿紙筆來。”
不知席靈要做什麼,但杜鵑還是依言照做。
紙筆拿來,幫襯着席靈穿戴整齊,素凈的臉上施了淡妝,掩蓋住毫無氣色的臉。
杜鵑看着銅鏡中她的面容,驚喜道,“稍作打扮,小姐又是世人口中的相府雙玉之一,這身段,也根本不像是有了孩子的。”
席靈臉上一如先前淡然,忍着身下的痛,立在書案前,提筆落字。
她的字不似女子般娟秀,銀鉤鐵畫,狂狷飛舞,入木三分。
待看清她寫下的“休書”二字,杜鵑驚呼一聲,多看了她幾眼。
“小姐,你真要……”
“嗯。”
她回答簡短,語調沒有多少波瀾,只是快速寫完那休書之後,好似力竭,指尖有些微顫抖。
畢竟愛他一世,心裏毫無波瀾是假的。
強把他留在身邊這麼些年,本以為可以捂化他這鋼鐵做的劍,沒想到反被傷身,也是該放下了。
“回相府吧。”
杜鵑應了聲“是”,問她,“可要通知大小姐?”
“暫且不要。”
不一會兒,杜鵑找來馬車,扶着席靈上去,轉身對着守衛道,“這兒有封信,勞駕送到侯爺手中。”
守衛眼神瑟縮的看了一眼上了馬車的席靈,不敢多問,忙應下聲“是”。
花街柳巷,鶯鶯燕燕,耳畔絲竹之音不絕。
顧崢坐在圓桌前,一手拎着酒罈,俊臉被熏上了酒氣,兩眼毫無神採的看着面前身穿薄紗的女子跳舞。
媽媽桑扭着身子從一側分簾而入,湊到他跟前壓低聲音道,“侯爺,你家夫人差人送來一封信……”
光是聽到“夫人”兩個字,顧崢就忍不住額角青筋跳了跳,連帶着沒有光彩的眼裏都聚起冷芒。
一把摔碎了酒罈,嚇得舞姬驚呼一聲,連忙退下。
“這毒婦,又出什麼么蛾子?!”
接過那信就要撕,手上動作卻突地一頓。
好看的薄唇勾着冷意嘲諷,哼了一聲道,“換作平日裏早就氣勢洶洶帶人闖進這花樓里拿我了,今日倒是新鮮,改送信了。”
鬼使神差的將信拆了開來,上面碩大的“休書”二字直直刺入他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