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響油鱔糊和畢業季
“你媽跟野男人跑了，你就是個野雜種！”
“你爸都不要你了，你天天去別人家蹭飯，小乞丐！小乞丐！”
“咱們一起打她！反正也沒人護着她！”
各種嘲笑鄙夷聲在耳邊響起，眼看着那些拳頭紛紛砸向自己，唐果驚叫一聲，猛的坐了起來。
原來又是夢，唐果蜷坐在床上，將臉埋在大腿中，夢裏的場景揮之不去。
這是一場噩夢，卻也是她小時候常常經歷的事實。
唐果從小沒有媽媽，或者說，她有媽媽，只是在她還不記事的時候媽媽就離開了。除了知道媽媽叫許美芹外，她對媽媽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有人說她爸媽早就離了婚；有人說媽媽已經死在了外面；也有人說，媽媽嫌爸爸是個搖滾青年，沒出息，就跟着一個有錢人跑了。
最初的幾年，唐果的爸爸唐鷺飛到處去找許美芹，唐果寄住在蘇州太湖東山鄉下的外婆家，後來需要來城裏上學，再去外婆家就不方便了，她爸爸唐鷺飛也是時常在家、時常不在家。
唐鷺飛不在家的時候，唐果就去鄰居家蹭飯，沒有家人護着的日子，她幾乎天天受同學欺負。
再後來，唐鷺飛也不找許美芹了，同時放棄了他繼續做搖滾青年的理想，拿出家裏所有積蓄，憑藉爺爺傳下來的手藝——做蘇幫菜，在家門口盤下一個小餐館，做起了老闆兼廚師。
都說她老爸的拿手菜是“雪花蟹斗”，不過唐果卻沒見她爸怎麼做過。
日子平淡而安穩，可唐果知道，她老爸再怎麼又當爹又當媽，依舊填補不了她對母愛的渴望。
可日子久了，那種與爸爸一起期盼媽媽回來的渴望就會變成怨念。唐果覺得，沒有媽媽的日子沒什麼不好，她早就習慣了。
整理好心情，唐果抬頭一看，哎呦我去，都快中午了！
她剛剛大學畢業，這一畢業，整個人都跟着懶散下來，本來想着今天早點兒起床去餐館幫爸爸幹活，現在看來，可以直接過去吃飯了。
唐鷺飛開的餐館在蘇州舊城區的一條小巷子中，餐館不怎麼起眼，門上的匾額看起來也有些年頭，上面的五個大字倒是蒼勁有力，這是舊巷中百姓都熟悉的地方——憶江南菜館。
七月的蘇州悶熱得厲害，天上厚厚一層烏雲，幾聲雷響后，卻遲遲不見下雨。
唐果提着的幾份午餐是要送到附近寫字樓，一進大樓，空調釋放出的冷氣撲面而來，讓人渾身舒爽。
看了看紙條上的地址，唐果邁進電梯，此時剛好也有兩個同齡女孩進了電梯。
她倆一身職業裝，十足的officelady范兒，其中一個向另一個得意的炫耀：“我明天和主管出差去北京，主管還特意給我配了筆記本電腦。我聽說，出差不僅有出差補助，每人還可以領兩萬塊錢的備用金。天天住酒店、吃館子，想想就開心！”
另一個有些不服氣，語氣都是酸溜溜的，“這種天氣坐火車，不得熱死啊？”
“坐什麼火車？我們是坐飛機去！我們先去上海，再坐兩個小時的飛機就到北京了！我長這麼大，可是頭一回坐飛機！”
唐果聽得入神，電梯就已經到了，送完了手裏的外賣，唐果卻一直打量着辦公室的環境，同時腦補着這些女孩們平時上班的樣子。
她剛剛大學畢業，同學們都已經各奔東西去找工作了，其中不乏有幾個已經去了北京。而她自己一直猶豫不決，只是當念頭一旦萌生，就像土壤的種子，會以一種勢不可擋的趨勢茁壯成長。
回到餐館，正如往常那樣，不大的餐館坐滿了食客，基本都是住在附近的回頭客，其中一桌最為顯眼——七八個中老年圍坐在兩張飯桌拼起來的桌子旁，桌子上已經擺了好幾道有涼有熱的飯菜。
當中的周家阿婆看到唐果來了，招招手，極為親切的問道：“小果，你這大學都畢業了，是不是準備接你爸爸的班了？”
坐在她旁邊已退休的評彈團大腕蔣白書蔣阿公一擺手，“你這個老太婆懂什麼？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去外面闖蕩，小果還這麼年輕，怎麼也得出去看看吧？”
周阿婆不樂意了，一瞪眼，“就你懂！現在社會上的工作哪兒那麼好找？我姐姐的孫子大學畢業一年了，換了三家單位，現在又在找工作！女孩子嘛，照我說，留在家裏最好！”
蔣阿公也不甘示弱，“小唐疼閨女，怎麼捨得讓小果天天轉着灶台轉？照我說，女孩子也應該出去見見世面！”
這時，年過五十的唐鷺飛繫着圍裙，端着一盤響油鱔糊，一撩布簾從廚房出來了，笑呵呵的走向這幾位老鄰居，周阿婆連忙笑問唐鷺飛，“小唐，我剛才說得對吧？你守着閨女，閨女也守着你，一家人在一起，多好！”
唐鷺飛笑得憨厚，搪塞着應了幾聲“是”后，就將響油鱔糊放在了桌上。那鱔絲肉質肥厚，切得均勻，在奶白色的瓷盤中更顯出它那油潤的深紅色，鱔絲與金華火腿以及冬筍的搭配相得益彰，剛剛淋在上面的油還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香氣四溢，讓人瞬間胃口大開。
周阿婆看出唐鷺飛可能還有別的打算，訕訕一笑，拿起筷子看向剛端上來的那盤菜，又繼續說道：“這人吶，其實就跟這道菜似的，黃鱔看着丑，但只要在合適的季節、配上合適的調料，一樣是道好菜！瞧瞧，還滋滋響呢，咱們就應該把日子過成這樣！”
一個同樣五十齣頭的女人，有着“旗袍美人”之稱的楊依柳，一邊張羅着大家吃飯一邊說道：“阿婆，人家小果長得那麼漂亮，怎麼就成黃鱔了？再說，這道菜好吃，也得有金華火腿和冬筍搭配不是？最主要的是，得看誰做的！”
她說完，還別有深意的看了眼唐鷺飛，只是唐鷺飛裝沒看見、立即轉身回了廚房。
唐果跟他們打了聲招呼后就匆匆走進廚房，將這桌最後一道湯端了出來，擺在所有菜盤中間。
周阿婆剛要再對唐果說些什麼，唐鷺飛端了碗面出來，讓唐果坐到櫃枱後面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