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桃之夭夭
次日清晨,桃宅前院,王婆婆早早起來,穿戴整齊,很是緊張激動地候在大門口。
夫人傳信過來,今日便為小姐送來紅鯉魚衣,能遮住小姐體香,或者能讓小姐看到外面的世界了!
十年了,終於盼到這一天。
王婆婆喉頭酸澀發苦,回頭望後院被藤條封住,暗無天日的綉樓,眼淚止不住滑落。
小姐好好個大美人,就因身帶狐媚之香,被封在這“鬼樓”里十年了,不見人,不說話,整日一個人,悶在昏暗裏,多可憐啊。
雖說有她們幾個老婆子伺候,哪比得上外面那些高門小姐活在光鮮亮麗,瑞腦消金里好啊。
左盼右盼,宅子前頭,蜿蜒的山路那邊,終於浮現女兒花丫的身影。
王婆婆趕緊擦乾眼淚迎上去,顫聲問,“取來了么?”
“取來了!”花丫跑了一頭汗,小心的捧出包裹。
王婆婆不敢耽擱,急急往後院去。
看這時辰,小姐應該還在睡着。
得把她喚醒,趕緊試試這衣裳。
廚房和院子裏忙活的張婆和李婆,也趕過來,跟着往後院走。
同樣格外激動,這衣裳,夫人努力了十年,好不容易才得到,怎不令人期待。
踏進後院,便如同一腳踏進洞穴,幽暗,潮濕,藤條將一座莊院,隔成了陰陽兩般世界。
花丫來的少,每次來都忍不住心驚,這是人住的地方么,好像蛇洞!
她腿腳快,噔噔噔跑上木樓,立在斑駁的雕花扇門前停住,抬手敲敲,喚一聲,“小姐,小姐?起了么?我是花丫啊。”
不說自己姓名,小姐不敢應的。
裏面沒有動靜。
王婆婆趕上來,擺手示意花丫小點聲,慈祥的臉上帶了笑容,輕輕敲敲門框,“小姐,老奴可進來了,今日有好東西要給小姐看看。”
躬着身子候了片刻。
木屋裏傳出一聲短促的鈴聲。
這是同意她們進來的信號。
“哎,哎,”王婆婆笑開了花,推開木門。
花丫一步走進去,小心而好奇的跟在王婆身後。
張婆和李婆卻不敢擅進,只是候在門邊。小姐膽子小極了,這麼多人一下子湧進屋子裏,她會害怕。
東隔間,爬滿藤蔓的窗子下,一張銅鏡,藉著微弱的陽光碎片,泛着微微的光。
一名長發曳地的少女,背對着她們,正對鏡梳妝。
王婆頗覺意外,“小姐今日起的早,可是肚子餓了?”
小心的將包裹放在梳妝枱側,俯身去探看。
一張蒼白但絕美的臉龐,映在眼前。
聽到聲音,少女微側過頭,看着王婆,瀲灧的眸子,像攬了日照長河裏跳躍的簇簇星光,水波淋漓。
忽地,展顏一笑。
王婆吃了一驚,麵皮抖了好幾抖。
小姐竟然笑了,難得,太難得了。
王婆驚喜萬分地接了梳子,為她梳妝。
身後的花丫已然看呆,小姐竟美成這個樣子么。
便就沒有那惑人體香,這個樣子出去,又有哪個男人能受得了?
銅鏡里,身後那個扎着兩條揪揪辮的女孩,看她看傻了。
好似還流了口水。
桃夭夭噗嗤一聲笑出來。
王婆手下一抖,梳子啪地掉在地上。
適才的狂喜褪去,一絲不安爬上心頭,小姐今日實在不一樣,比如今日比往日起的早,還笑了。
不是有什麼事吧。
她不安的問,“小姐,睡,睡的好么?”
桃夭夭點頭,美麗的眸子翕合一瞬。
有一絲靈光遊動。
比之往日死寂無波的雙眸,格外不同。
昨日夜裏,桃夭夭穿過來,承襲這個女孩的所有記憶。
她的記憶,只有指甲蓋那麼丁大點,一片黑暗,混沌,滿是怯懦,自卑。
堵的桃夭夭胸口疼。
王婆見她應對恰當,回頭快速掃了眼床鋪。
床鋪雖凌亂,但不像兩個人睡過的樣子。
還好,還好。
許是小姐也知道今日是夫人送信來的日子,心頭高興吧。
她小心俯頭,像哄一個孩子,“今日夫人帶了好衣裳來,一會兒穿上試試,好不好?”
桃夭夭再點頭。
王婆心裏高興起來,手下利落地梳好髮髻,招呼女兒,“花丫,取水盆給小姐凈手,凈臉。”
洗漱完畢,桃夭夭眼神落到包裹上。
王婆慎重的將包裹一層層打開,一件微微發光的紅色柔紗袍衣露出來。
花丫端着手,眼裏露出驚嘆,“真美!”
王婆搓搓手,小心又小心的將它取出來。
十年得一衣,傾盡一個母親的心血。
她顫抖着嗓音,眼裏含了苦澀,“小姐,試試吧。”
桃夭夭看着她眼裏的淚,歪歪頭,不是很明白。
褪去身上衣衫,穿上這件綿軟的衣裳,很是貼身。
桃夭夭心頭一熱。
是原主對母親的眷戀之情。
王婆抖着手幫她系好束帶,輕聲問,“張婆婆和李婆婆在門口,也想進來看看小姐,讓她們進來,好不好?”
桃夭夭點頭。
兩個婆子早就按捺不住,走進屋裏。
王婆婆臉色發白地問,“還能聞到味道么?”
二人使勁伸着鼻子,臉上漸漸露出喜色,“我們站在這裏,基本聞不到任何味道。”
王婆婆轉過身,臉上已露出狂喜。
卻看花丫將腦袋湊到桃夭夭身上去,吸一吸,臉上露出痴迷神醉的表情。
瞬時垮了臉,僵着問,“花丫,能聞到?”
桃夭夭挑挑眉,將扒着她的丫頭扒拉開。
花丫站穩身子,嘆一聲,“貼到身上去,尚能聞到。”
張婆婆忍不住道,“這就不錯了,哪個男人那麼不開眼,要貼到小姐身上去?”
“說的是。”王婆婆嘴上應着,心頭卻忐忑萬分。萬一就有不開眼的呢。
夫人是急切盼着魚衣管用,能讓小姐出去見見世人,經經世事,不然囚在這木樓里,遲早囚死了。
魚衣已做成,她們卻不知,那個女孩的魂魄已飛升超脫。
桃夭夭低頭看着貼在皮膚上的紅質紗衣,柔韌如絲,將她細膩包裹。
這個東西,真的管用么?
不管有沒有用,出去是一定要出去的。
立在幽暗的屋裏,只穿一件薄衣,很冷。桃夭夭抱着膀子,指指衣櫥。
王婆婆立時醒悟,忙過去取出一件棕灰色棉麻衣,小姐最愛穿這件寬大的棉麻衣。
桃夭夭皺眉,指指旁邊掛着的一件紅色衣衫。
一件海棠紅大花綴邊銀絲暗繡的棉袍,非常漂亮奪目。
穿在身上,盈盈轉身。
一人,如紅梅俏立寒冬,萬里霜天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