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驚大喜之後,鍾皈感覺餓了。扭臉看到茶几上的食品袋,就拿起來吃,邊吃邊看電視。心想怪不得傅南陌那個挑剔鬼喜歡這家的鍋貼,味道確實不錯。
吃完東西,鍾皈把紙巾什麼的丟到垃圾桶里,往沙發上一癱,衝著垃圾桶哼了聲。
傅南陌潔癖嚴重,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鍾皈現在一想,這不是潔癖,是精神病。
手機突然響起,鍾皈連忙坐起身,接聽:“喂,媽媽,我正換衣服呢,馬上出門去坐車了。”
手機那端默了默,“是我。”
“你哪位?”
“傅南陌。”
鍾皈也默了默。
這不能怪她。她本來就沒什麼認識的人,知道這個號碼的只有冷珠玉跟傅南陌。誰能想到傅南陌會主動給她打電話呢?
鍾皈盯着手機,心跳快了起來。
雖然剛才看電視上的他,感覺自己死了一回就放得開了,可是聽到真人的聲音,還是緊張,畢竟是愛了十幾年的男人。
她清清喉嚨,努力鎮定下來:“什麼事?”
嗓音還有點顫抖。
“疏雨病了,我等下要過去照顧她,就不去你那裏了。”
鍾皈哦了一聲,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不心酸難受了。不知道是因為多年的失望積攢到了極點,還是因為經歷了生死,終於願意看清事實。
奇迹般地,傅南陌居然沒有着急掛電話。“我明天過去。”
過來幹啥?
鍾皈想了想,想起上輩子冷珠玉女士的臨終遺言,回他:“明天我沒空。你後天來吧,我們把手續辦了。”
傅南陌清冷的嗓音變了調:“什麼手續?”
鍾皈打開衣櫃,一字一頓:“離婚手續。傅南陌,我們離婚吧。”
那邊立刻掐了電話。
鍾皈看了看手機屏幕映出的自己,皺眉:上輩子什麼眼光,看上這麼沒禮貌的男人。
又回憶了一下,恍然大悟:當時她跟傅南陌簽婚前協議時,傅夫人知道,但很不贊同。非要加上一條,要求傅南陌每年都要跟她共度元旦。剛才那通電話,一定是傅夫人不久前有監工,傅南陌才不得不打的,不然怎麼可能用的私人號碼呢?
她提出離婚,傅南陌心裏估計都樂開花了,只不過礙於傅夫人,才不好立刻答應。等她後天回來,就可以簽個字,拿個錢,過上自由瀟洒的離異生活了。
鍾皈笑了笑,繼續翻找衣服。柜子裏大多數都是莫疏雨這位“特別了解”傅總喜好的貼身秘書給她建議的花衣服,鍾皈把它們撿出來后,柜子裏就空了。
鍾皈頭疼,晃到書房,又晃回來,挑了一套她買給傅南陌但那人一次也沒穿過的襯衫西褲。襯衫扎到褲子裏,褲子紮上皮帶,褲腳卷了好幾卷。就這麼肥肥大大地掛啦着,也比一身花年輕好幾歲。
披上傅某人照舊沒穿過的大衣,鍾皈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十分感謝莫疏雨沒有給她的鞋子和包提建議。
頭髮實在太厚了,鍾皈隨便拿皮筋兒扎了,才勉強露出臉。鏡子裏的女人長期盛滿哀愁的杏眼有了笑意,臉上充滿了對新生活的嚮往,好像那個聰明伶俐的十八歲姑娘又回來了。
“唉,要是回到十八歲的時候多好。怎麼才早了三年。。。”
鍾皈抱怨了一句,立刻拍拍自己的臉:“鍾娓娓,不要太貪心,能活着已經很好了,一切都還來得及。”
臨出門前,鍾皈衝著鏡子裏的自己揮揮手:“你好,二十八歲的鐘皈。”
****
鍾皈家在跟華州市相鄰的江河市,雖然挨着,但經濟與交通情況跟省城差得不是一點半點,坐了三個多小時的大巴才到車站。鍾皈對着公交站牌研究了半天,也沒確定坐哪趟車能到自己家的鎮上,只好花五十塊錢打了車,請司機幫忙找了個有直達公交車的站點,又坐着公交車晃了半個多小時,才算摸到了地方。
“鍾皈回來了,好久沒看你回家了呀。”才走下路坡,一個正在家門口洗衣服的瘦小婦女就跟她打招呼。鍾皈朝她笑道:“七嬸,吃過飯了吧?”
“吃過了,你快回去吧。你爸整天說你嫁了個好人家,自豪得不得了,今天你回來得正是時候啊。”
七嬸臉上帶着笑意,但眼神跟說話的語氣讓人很不舒服。鍾皈踩着樓梯上二樓,心想,一定是她那慷慨仗義的爸爸最近又替別人擔保借錢,債主從別人那裏討不回債,直接找他來了。
走到家門口,大門敞開着,裏面傳出她爸的聲音,還有一個陌生的男聲。鍾皈聽了幾句,知道她猜得沒錯,果然有人到家裏討債來了。這種場面,從她有記憶開始,每年的節日幾乎都會上演。每個家庭都期盼的團圓喜慶,卻是媽媽與她的惡夢。
鍾皈深呼吸了幾次,大聲喊道:“媽,我回來了。”
屋裏的說話聲停了。
鍾皈又喊了兩聲,斜對着大門的卧室門被拉開,冷珠玉一邊應着一邊走出來,連忙給她拿拖鞋換。
鍾皈換好鞋走進客廳,看到她爸陪着一個中年男人坐着。那人翹着二郎腿抽着煙,煙灰彈得到處都是。
鍾騰達看見她,很高興:“娓娓回來了,快叫李叔叔。”
鍾皈沒吭聲。
鍾騰達有點尷尬:“你這丫頭,怎麼越大越不懂事了。我經常跟你李叔叔打電話談事情,你忘了嗎?”
鍾皈想了想,沒錯。這李叔叔做了點生意,手裏不缺錢,但也摳門得很,不輕易往外借錢。奇怪的是,只要她爸去借或者從中擔保,這人就大方起來了。雖然每次也收很高的利息,但鍾皈就是覺得,他別有所圖。
李叔叔連忙擺擺手,精亮的眼睛盯着鍾皈:“老鍾啊,你這輩子最大的福氣就是這個閨女了。我可還記得,侄女從初中到大學都是三好學生,成績好,長得也好。現在都快三十了吧?還跟個小姑娘似的呢。”
鍾皈不知道自己不修邊幅的樣子哪裏好看了,只明白這個人絕對不懷好意。礙於他是債主,也不好說什麼。
這時,冷珠玉走進來,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把鍾皈擋在身後,一邊咳嗽一邊朝那李叔叔遞過去薄薄的一疊老人頭。“李老闆,大過節的讓你親自跑一趟,真是過意不去。最近我們手頭緊,只能先準備出利息。。。”
李老闆接過錢,很親切地看向鍾皈:“這有什麼,我們都老交情了--”
“李叔叔,”鍾皈撫着冷珠玉的背,終於忍不住皺眉:“我媽氣管不好,你能把煙掐了嗎?”
李老闆被她一嗆,不由得愣了下,倒是配合地熄了手裏的煙。
冷珠玉也有點不適應。雖說自家閨女打小就伶俐,又為了護着她,練就了一副辣脾氣。但自從上大學以後,就為著姓傅的變得乖巧柔順起來,十年來見到她,一次比一次軟糯,讓她這個當媽的都覺得好欺負。結果這回一見,冷不丁地就回到從前。比起有依靠的感覺,冷珠玉更擔心,女兒是不是受了什麼重大刺激。
鍾皈曉得自己突然變個性子也許會嚇到媽媽,不過經歷過生死,她什麼不值得的人與事都不願意忍耐了,雖然很久沒說利落言語,但一旦開了口,也就不想停下了:“還有,李叔叔既然跟我爸往來不短,該知道我家的情況。說句不好聽的,李叔叔次次讓我爸擔保才借錢給旁人,利息一次比一次高,到底是幫他還是害他,都難說。另外,那些債務人到底怎麼想的,是不肯還錢,還是壓根就沒被催債?我爸對朋友一向信任,不會親口確認。但我不懂事,好奇心還強,肯定會去問一問的。要是萬一李叔叔記錯了,或者那些人信口開河,為了最快地解決糾紛,公安局跟法院那裏,我也不嫌跑得麻煩。我們小老百姓嘛,關鍵時刻還是要信賴政府的。”
她這一堆話炮子兒似地蹦出來,李老闆面上的笑再也掛不住,把錢塞進皮包里,板著臉轉向鍾騰達:“老鍾,你閨女有見識,說我害你。我這好心幫朋友,倒幫出不是來了。罷了,以後先不說,這筆錢我給你三個月時間,你抓緊準備吧。”
說完抬腳就要走。
鍾皈拉着冷珠玉給他讓出道,倒是笑出了聲:“李叔叔放心,就算我家還不起,我也會找到借你錢的人,儘力勸他們還錢的。”
李老闆扭臉瞪了她一眼,狠狠地踹了腳鐵門,走了。
鍾騰達轉了轉眼珠子,從久未見面的女兒帶來的震驚中回過神,立刻惱紅了臉:“鍾皈,你都這麼大了,還這麼幼稚任性,講話怎麼不經過腦子?你這麼一說,人家以後還把我當朋友嗎?你是不是要毀了我的名聲?!”
鍾皈平靜下情緒,“爸,你確定人家把你當朋友嗎?你沒注意到他剛才看我的眼神嗎?”
鍾皈這麼講,當然不是以為自己魅力有多大,而是知道,她爸一身的毛病,唯一還說得過去的就是對自己女兒的一點點疼愛了。
鍾騰達聽了,有點心虛地垂下眼皮:“我以前沒發現,這老小子竟然存着這種歪心思。你們放心,我以後不替別人向他擔保借錢了。”
這種保證,每次有人來討債時,鍾騰達都要說上一遍,過後又故態復萌。娘倆怎麼可能再相信呢?
冷珠玉喝了口水,壓下嗓子眼兒的癢意。“不僅是老李,以後不管親朋還是好友,咱們都不能隨便替人擔保了。咱家又不是做生意的,就靠我們兩個的死工資,馬上連利息都還不上了。”
鍾騰達立刻瞪大眼睛:“人家遇到難關,信任我才來找我幫忙。我要是不搭把手,還有什麼義氣好講?我還能有什麼人脈?”
“你的人脈幫你什麼了?除了冷眼看着你拆東牆補西牆,那些人主動還過一次錢嗎?你跟別人講義氣,人家把你當傻子你都不知道,還為自己慷慨大方的好名聲沾沾自喜呢。”
冷珠玉氣的不只是鍾騰達打腫臉充胖子、絲毫不考慮家裏的實際條件,更氣他懶惰虛榮,替被擔保人還了錢之後,卻從來不去找人銷債,好像這筆錢就真成自己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