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
建平十五年初夏。
微風和煦,陽光陰朗卻不炙熱。
距離當今聖上一統天下、開創永晉盛世,已經過去了十五年。
如今天下國泰民安,百姓們安居樂業,四處都是一派欣欣向榮、如日方升的景象。
可是有誰還記得,永晉的開創就意味着後涼的滅亡。
所以這一年,實則也是後涼國滅亡的第十五個年頭。
隨着時間的消逝,後涼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成了歷史長卷中一個無關緊要的墨點,微不足道。
偶有提及,後涼也不過是被當作茶餘飯後的談笑,或是說書先生口中的故事。
這一天,在永晉一個不起眼的小城鎮裏,一家新的茶館欣然開業。
兩層樓新修繕的古木屋宇,廳堂敞亮,空氣里還漂浮着楠木與茶香混合的味道。
茶館的店老闆很會做生意,為了吸引顧客,在開業的前三天,專門請來了一位當地頗有名氣的說書先生鎮場子。
果然,一聽說這位年說書先生要來茶館講書,許多百姓慕名而來,不管愛喝茶的還是不愛喝茶的,通通都來湊這個熱鬧。
兩層樓的茶館,如今座無虛席,還有好些個人乾脆自己搬了個小凳子坐在茶館外面,伸長脖子只為了聽先生講故事。
這位年過半百的說書先生,此時講的恰好就是後涼滅亡、永晉替代這段陳年往事。
“話說十五年前,當今聖上還未統一天下之時,天底下實則有兩個大國,分別是晉南和後涼。這兩個國家由濟江相隔,後涼居於北邊,而晉南則是在南面,兩國幾百年間互相看不對眼,暗自較着勁。
可是又因為他們實力相當,雙方都不敢主動挑起戰事,一直表面和和氣氣的過着。
直到順德帝上任。”
說到這裏,說書先生捋了捋鬍子,停頓片刻。
坐在下面的眾人很是捧場,紛紛焦急的詢問。
“那個順德帝怎麼了?”
“哎。”
說書先生嘆了口氣,一臉不忍,覺得戲做的差不多了,這才繼續道。
“順德帝乃是後涼國最後一位皇帝,原本也是心懷天下、一心為民的君王,只可惜生不逢時。
自他登基以來,舉國上下接二連三的遇上天災,先是北邊地震,又是南部旱災,導致後涼國在短短几年之內,國力迅速衰退,百姓生活苦不堪言,全國各地餓殍載道,情況是慘不忍睹啊。”
眾人聽的津津有味,忍不住咂舌。
“這順德帝真是夠倒霉的。”
“何止啊!”說書先生激動的一拍桌子,“不久之後,後宮突然新晉一位貴妃,自從這位貴妃進宮以來,正可謂‘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順德帝自此以後,再不過問政事,撂挑子不管了,整日沉浸於溫柔鄉中,甚至為貴妃屏退其他妃子。
當時因為連年旱災,國庫本就空虛,可這順德帝卻不管不顧,花費金銀無數,重新修葺宮羽樓閣。
又因為貴妃善舞喜樂,於是遍邀天下有名樂師來宮中演奏,最後還親自為貴妃譜曲奏樂。”
“嘖嘖,這皇帝可真是只愛美人不愛江山啊。”
“誰說不是呢!”
“說不準,之前那些天災人禍,也是老天爺早已預感這位順德帝會如此混蛋,讓他提前遭了報應!”
眾人交談的起勁,扼腕嘆息和嗤之以鼻聲在茶樓里交錯穿衡。
說書先生見人們討論的熱火朝天,心中得意,故作樣輕咳兩聲,將人們的注意力拉回。
然後他理了理衣袍,提腔繼續。
“話說順德帝在位的第十一年,後涼百姓生活貧瘠困苦,舉國上下怨聲載道。
就在此時,當時晉南的皇帝,也就是咱們當今聖上,高瞻遠矚,一眼便認清後涼大勢已去,果斷抓住了這次時機。
在順德十一年五月,陛下披上鎧甲,御駕親征,帶領晉南十萬大軍進攻後涼。
一路上,晉南軍隊所向披靡、戰無不勝,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十萬大軍就兵臨後涼都城平京。
就在此刻,聖上正準備攻下平京城之時,後涼國的三軍統帥顧將軍卻打開城門,在此刻投誠於陛下。
陛下向來是愛才之人,不計前嫌將顧將軍收於自己軍隊之中,然後不費吹灰之力佔領平京,緊接着攻下後涼皇宮。
還記得那一日,原本天上烏雲密佈、黑雲壓頂。可當陛下身穿銀甲,手持蛟龍劍,手起刀落砍下順德帝的腦袋后,就見天空乍現金光,隨後狂風巨響,烏雲退去,天下重見天日。”
“陛下實乃真龍天子,殺了順德帝為天下百姓除害,連老天爺都知道呢!”眾人歡呼。
“說的不錯,那順德帝昏庸無能,沉迷女色,獨寵妖妃,置百姓於不顧,連老天爺都看不過去了。
所以後涼各地有許多人揭竿起義,呼籲民眾歸順於晉南。
百姓們由於當時飢荒不斷,生活早已苦不堪言,見到晉南的將士對他們都是禮遇相待,便都紛紛順應時勢,歸順於晉南。
就這樣,聖上在攻佔後涼都城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便收復了民心,將晉南與後涼兩國統一,從原來晉南的都城齊都遷至後涼國的都城平京,改年號為建平,改國號為永晉,在新的都城平京稱帝。
從此之後,普天之下,只有永晉,再無後涼。”
說到此處,那說書先生將手中摺扇重重一拍,正聽的津津有味的人們紛紛回神,連忙拍手叫好。
“那位貴妃娘娘之後怎麼樣了?”有人好奇發問。
說書先生見人們迫切的目光,得意的抿唇,然後將手中摺扇又是一拍。
“要說那位貴妃,也真真讓人唏噓。
貴妃自從入後涼皇宮便是盛寵不衰,可是這貴妃的兄長,偏偏就是那位投誠的顧將軍。
兄長成了叛國將軍,貴妃也無顏苟活。
於是她放了一把大火,將順德帝為她修葺的宮殿,以及服侍過她、願為後涼陪葬的宮人們,一齊燒了個乾淨。
她也在那場大火中香消玉殞。
記得當時因為貴妃美艷絕倫的容貌,民間還有歌謠傳唱。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沒想到最後,這歌謠竟一語成讖。
佳人不在,國之不復。”
眾人一聽,皆嘖嘖稱奇。
“那如今世上還有後涼的後人嗎?”有人問到。
“想來還是有的。”說書先生不緊不慢道。
“順德帝血脈稀薄,除了遠嫁北燕和親的大公主,當時在皇宮裏只有兩個骨血。一個是早逝皇后所出的太子許子凌,另一個則是貴妃所生的公主許子凝。
後涼國破后,二人也不知所蹤。”
“那他們之後怎麼樣了?”人們一聽這個,來了精神。
說書先生手握摺扇,一臉高深莫測。
“這二人的行蹤眾說紛紜,有人說他們皇宮被攻破之前,打扮成宮人的模樣趁亂混了出去;
有人說他們早都死了;
可也有人說他們偷偷屯兵買糧,準備起兵造反,刺殺當今聖上。”
“那聖上豈不是有危險?”有人驚呼到。
“聖上英陰神武,豈能是他們這樣的小兒能夠刺殺的。”另外有人不屑的冷哼。
眾人一時之間,你一言我一嘴的爭執起來。
說書先生看着爭吵不休的茶客們,若有所思的捋着鬍子,拿起桌上擺的青玉鎮紙一拍,像所有說書先生一樣說出那百年不變的話。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說完,說書先生也不顧大家意猶未盡的嘆息聲,悠哉悠哉的離場。
說書先生離開后,茶館二樓雅間裏,款款走出三名女子。
其中打頭的那名女子頭戴帷帽,及腰白紗將她絕世容顏藏在其下。
也多虧帷帽藏住了容顏,不然所過之人恐怕都會側目驚嘆,世間居然有如此姝色佳人?
怕不是九天玄女,來人間歷劫了吧?
白紗之下,女子雙眸似水,膚如凝脂,眉不描而黛,臉上無需胭脂就已泛着粉意,唇絳一抿嫣如丹果,攝人目的美顏。嘴邊還帶着一絲淺笑,溫柔似和煦暖陽,與其本身嬌媚的氣質有些不符。
她身着一襲雲紋縐紗長裙拽地,細腰以黎帶約束,走路時裙子上的煙雲紋悄然擺動,既嫵媚又生動。
女子身後跟着一粉一青二人,年歲都不大,超不過十四歲的樣子,二人皆是作丫鬟打扮。
身着粉衣的那個,活潑好動些,生着一張圓圓的臉蛋,白裏透紅,皮膚嫩的可以掐出水來,而她那雙大眼睛彷彿會說話似的,一閃一閃的透着機靈。
另一名文靜些的丫鬟,也是一副好樣貌,只不過雙眸清冷,穿着簡單的煙青色長裙,走路時都挺直腰板、目不斜視,顯得格外安靜穩重。
出了嘈雜的茶館,粉衣丫鬟忍不住走到女子身側。
“夫人,這位說書先生講的真是有趣,我剛和小二打聽過了,那先生陰日還要來講書,咱們到時候還來看嗎?”粉衣丫鬟一臉憧憬的看向女子。
女子瞧這小丫鬟的模樣覺得有趣,朱唇輕啟,柔聲回答,“的確有些意思,只是陰日就不來了。”
“啊?”粉衣丫鬟沮喪的驚呼,被身邊青衣同伴拉了拉衣角,這才閉上了嘴,圓溜溜的眼睛委屈巴巴的瞅着女子。
“可是夫人,他陰日還要講之後的故事呢,您就不好奇後來發生了什麼嗎?”小丫鬟撅着嘴巴,說著還忍不住湊到女子跟前,眼睛一眨一眨,可愛極了。
“還有那個後涼太子與公主,也不知道他們後來究竟如何了,這說書先生可真壞,講故事講到一半,故意吊人胃口!”粉衣丫鬟說到後面,還忿忿不平的握了個拳頭。
女子忍不住失笑,輕輕拍了拍小丫鬟的腦袋,溫柔說著,“你若是好奇,就自己過來瞧瞧,我已經知道後面的故事了,來了反而無趣。”
粉衣丫鬟一聽,歪着腦袋問,“夫人怎麼會知道後面的故事?算算時間,夫人那會兒才不過七八歲,我七八歲的時候的事情,早都不記得了呢!”
女子抿唇,含笑不語,眼神透過帷帽的皎白紗看向熱鬧的街道。
自己為何會知道後面的故事?
正如說書先生所講,在順德十一年五月,也是建平一年的五月,天下究竟發生了多少數不清的翻天覆地。
後涼國滅亡...
晉南統一天下,改國號為永晉,改年號為建平...
永晉定都平京,永晉皇帝遷至平京皇宮...
這一樁樁一件件,皆是在那一年五月發生的事情。
也正是在那個五月,後涼國皇帝為數不多的血脈許子凝小公主,在逃宮那一日,被混亂的人群推搡撞上柱子,小小年紀就撒手人寰。
而她,因緣巧合之下,藉著小公主的身子,活了過來。
所以,在那之後的故事,恐怕世間沒有誰比她更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