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 傾覆(七十)複位皇后
他有預感,那個人絕對不會是李雲海。
若是他,最終目的便是為了從他手中把江山搶走,如今目的達成,也便沒什麼不可攤牌了的!
可秦宵方才的那一笑,分明是有深意的,是得意而譏諷的!
為什麼那個人還是不肯露面?
除了這些人為了李氏江山、為了灼華,還有誰這樣恨他?
那些早年裏死在他算計里的人,誰有這樣大的能耐,能讓沈禎和太后都成為他手中的棋子?
這樣的看不破,讓手握乾坤二十餘年的李彧心頭憋痛不已。
陰翳的唇線旋即嗤笑起來,“難怪要朕親自頒佈詔書了。”
“朝臣宗室都有自己想要扶持的旁支郎君,沒有李岩,還有盤踞京中的親王叔伯。忽然冒出個失蹤了二十多年的先太子嫡嗣,還是太后和岳父大人扶持起來的,將來得勢的還是那幾家門閥。”
“那些人算計了那麼久,得不到任何好處,怎麼會甘心。這個憑空冒出來的太子遺孤,怕是不能服眾啊!怎麼,你們背後之人沒有為你們相處完全之策么?”
周太后慢慢而笑:“李氏子孫有先祖庇佑,自然會逢凶化吉。新帝有國公和蔣家、魏家等清流朝臣輔佐,有彧哥兒殺伐果決的手段,自會穩坐朝堂。”
李彧掀了掀嘴角:“朕可不敢當太后如此讚許!”
周太后微頓下的目光幽淡如星火,“也是他、有一個好嬸娘啊!”
有須臾的靜默,似乎都沉靜在了回憶里。
燭火不甘寂寞的一跳一跳,將殿中紫色崑山細紗的重重輕紗映出暗紅之色,深沉的彷彿一潭深淵,要將人吸進去。
李彧的嗓子裏好似被毛栗子刺了一下,有微痛的沙啞,掀起了一個複雜的笑色:“到最後,朕竟是輸在了阿寧手裏!”
周太后緩緩撥弄着珠子,深翠的色澤在燭光里依然那麼沉穩的流轉着流光,慢慢念了幾句經文,淡笑慈悲道:“因果輪迴,都是註定。”
李彧似乎聽出些什麼來,轉首看向沈禎:“岳父為了阿寧,甘為旁人手中的棋子,從閔長順的死開始,到今日,整整六年,這一局布的漫長。”話鋒一轉,“岳父不怕執棋之人卸磨殺驢么?”
在那墨藍如海的天空底下,王侯將相,螻蟻乞丐,也不過卑微如芥。
到了最後,終是塵歸塵,土歸土。
沈禎緩緩抬眼,直視着他,冷漠的眸光里乍然迸起燎原之火,有吞天滅地之勢。
那是李彧數十年來從不曾在這個冷靜自持的舅父眼底見到過的,強烈到幾乎失控的情緒。
然後他聽到沈禎斷然而心甘情願的回答。
“甘願奉上性命。”
李彧一怔,越發心口墜墜似懸了一根巨大的冰柱:“那個人,到底是誰!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沈禎的聲音極是薄淡,可那樣額薄淡里有銜了幾分溫慈,只是那樣的溫慈並不屬於李彧:“你沒有必要知道。”
李彧的銳利在這些人身上彷彿失去了所有的作用,眼底的漆黑慢慢彌散,似乎要將他吞沒。
這些年,他身邊有無數的算計,卻從未有一個人能真正從他眼底溜過而不留下任何痕迹的。
可這個人,他盤剝不出任何蛛絲馬跡。
失去掌控的感覺,似火舌,撩過他的心頭,將一股氣死死悶住,發不出,梳不散,恨道了幾點亦是無可奈何!
靜女官從外頭端了只冰鑿的碗來,里裝了一槲明珠,映着冰的晶瑩剔透,在太后的手邊耀起清亮而冷白的光線。一時間,都將燭火的微黃都壓了下去。
後半夜的風慢慢有了夜露的涼意,徐徐自長窗吹進,燭火的搖曳也影響不了那一捧冷光的明亮,唯有那五隻熏球在輕輕晃動,將如瀑流瀉下的青煙幽晃出一絲一縷無奈的影子。
彷彿是困局中的人一抹蒼涼的凄微。
許久之後,他終是放下再去探究那個人的冷冽姿態。
他轉首望着殿外被月光照的枝影橫生的地面,似乎出神,似乎入神,有一脈裊裊迷離的柔光自他眼底蘊漾:“禪位可以,我有個條件。我要複位灼華為朕的正宮皇后,將來與我同葬。”
一旦禪位,他這個篡位的皇帝還是什麼下場,他自然清楚。
此刻提出要為灼華平反,恢復皇后的尊榮,無非是想利用灼華死後的名聲來掣肘沈家。
一旦他這個太上皇被人從宗廟移除,灼華的死後名聲也將污濁。
沈禎父子為了保護灼華死後太平,也必須護住他的安穩。
他開闢下的新王朝,怎甘心就此拱手還回去!
沈禎是看着他長大的,自然懂得這個帝王的薄情與私自。
李彧在皇位上二十多年,把尊嚴和威勢看地比什麼都重,如此失敗之下還想苟活,無非是還想着來日翻身。畢竟還有兒子在世上的。
而白氏被廢半年余了,若是真是對灼華有愧悔之意,即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立時將她的神位迎進宗廟,而不是此時此刻來演什麼深情之人。
何況,灼華本就無錯!
就如太后和他,利用李彧除掉朝堂中如李岩之流的野心之輩。
就如李彧這些年將權利都給了沈氏,偏袒沈氏老臣,縱容年輕一輩,自然也不是因為對沈家的愧疚,而是以沈氏族人作為掣肘,讓沈禎無法因為恨而輕易做出什麼來。
這些不過就是權術而已!
這個人只愛他自己和他的權利!
沈禎冷然拒絕:“不必了,阿寧並不需要你的後悔。她活着的時候被你們利用、欺騙、傷害,如今她離去已經數十載,你若對她還有半點愧疚之意,便不該再去算計她死後的清靜!”
李彧的聲音沾了輕紗帷幔下珠簾輕碰的半夜雨霖鈴的清凄:“這是朕唯一的要求。”
沈禎的眸光里有了決絕的冷芒:“或許你想看你唯一的兒子死在你面前。”
李彧一窒:“朕知道岳父怪我,可我與她終究是夫妻!她仍然是朕東宮時的太子妃!”
“你廢棄她的時候,她與你,便再無瓜葛!”沈禎微頓了須臾,淡漠的語調有了刀鋒的雪亮,“你不要想着明日在朝堂上忽然宣佈此事,你若敢這麼做,我會讓你此生都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