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 傾覆(六十二)塵歸塵,土歸土

第522章 傾覆(六十二)塵歸塵,土歸土

為了保住自己的顏面,拿庶民之子來冒充自己的孩子,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身為先帝爺選出來的輔國大臣,沈禎自當以國祚為先。

然而沈禎卻只以深沉的目光掠過眾人的面孔,緩緩道:“既然陛下不肯立楚王之子為嗣,本官自不能拂逆了聖意。”

皇帝冰冷的眼底微微一動,似乎詫異,又似乎意料之中。

陶源微眯的眼眸,話語帶刺:“沈禎,你真的對他半點恨意也沒有么?他,薄情寡義,害死了你的女兒和外孫!”

青玉發冠之下一片漫漫白的髮絲間,似乎有一縷烏黑。

燭火閃爍間那縷黑似乎沾了水的墨,漫漫暈開,蔓延到了沈禎古井一般的眼底:“先帝將嗣天子寶交給我與太后,乃是信重。第一次,為了我女兒,同意立襁褓嬰兒為太子,已是對不住先帝的囑託。絕不能再有第二次,選出出身蒙塵的太子。”

李潮的冷笑十分不屑:“為了一己私利都做過了,如今還有什麼資格擺出忠臣的臉面!”

沈禎的一聲如燭煙渺渺的嘆息慢慢飄散在空氣里:“一步錯,步步錯。”

那樣沒有盡頭的黑眸望過來,讓李岩心頭一跳,似乎聽出了他的話外音。

最後一句,分明是在說他們。

他凝眸睇着沈禎與皇帝的須臾里,依然有了幾分懷疑的冷意。

默了片刻,抬手慢慢拍了拍交椅的扶手,方垂眸道:“定國公,你很清楚皇帝涼薄而自私的心性。若不如此,他到底是弄進個無李氏血脈的孩子來繼承大統?還是心甘情願把皇位交託給子侄一輩?”

“誰敢保證李氏江山會一直流傳在李氏血脈手中?”

窗紗阻斷了庭院裏密密火把燃起的刺目的光,只留下淡漠的一星又一星冷白微黃的光點晃動,似要將人的神思帶去遙遠的地方。

沈禎捏着指腹,慢慢打着圈兒,眼皮慢慢掀了掀:“正如王爺所說的,是為了大周的天下能安穩延續下去,若殺了皇帝,殺了我,天下必然要有一場大亂。既如此,你們都是大公無私之人,今日便不會動他,更不會動我,不是么?”

打着為了李家江山着想的旗號。

又大義凜然的將一切可能分析的那麼透徹。

一心為國的忠臣,如何能弒君殺首輔大臣?

這無疑是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好大的坑讓自己跳。

李岩身後的大臣被噎的好一陣心口疼。

還是內閣里人精久了的陶源最快回過神來,不贊同道:“若是陛下肯為江山社稷打算,將太子人選定下,安了臣民的心,我等自然不會為難陛下,將來陛下還是太上皇,誰人敢不敬?可若是陛下一意孤行,將一己臉面看的比江山命脈更重,臣等也只能為了大周的長盛不衰而做出不得以的決定了。”

沈禎乜了他一眼,淡淡挑了挑唇線:“陶閣老為了朝政社稷威勢犧牲了。”

陶源自然聽得懂他的諷刺:“首輔大人難道要把江山不穩的隱患留在朝中么?”微微一頓,微眯的眼底有細碎的流光射出,嘴角慢慢有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神色:“亦或者,首輔大人需要我等出具誠意?”

皇帝的神經瞬間緊繃起來,壓根緊咬,白皙而瀰漫上歲月紋路的頸項間有淡青色的筋脈突突的跳着,冷笑道:“陶源!你對大周的忠誠,真是叫朕感動啊……”

沈禎淡漠的眼底極快地翻湧過一浪:“哦?陶閣老以為我需要什麼樣的誠意?”

陶源抓到了他目中的變化,長吁里有深深的悵然與悲憫:“沈娘娘與小皇子死的冤屈,自該有人為她們的青春早逝付出代價了。”

遙遠的天空裏有明亮的月光傾倒,溫柔而清朗,沈禎紋路漸深的冷清面龐上有一縷薄薄的溫和:“我沈禎的女兒,自當將國家大事放在私人恩怨之前。就不勞陶閣老操心她的仇怨了。”

皇帝緊繃的肩頸緩緩鬆了下來,穩穩的站住,看着怒氣的眾人,似乎是想看看這些究竟要用什麼的好口才說動或者威脅得動他們二人鬆口了。

李潮一揚稜角分明的臉,喝道:“同他有甚可廢話的!”目光一撇,如鈍刀子落在沈禎身上,“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不肯,你是當了忠臣,連你府邸的親眷性命也不管不顧了么!”

幽深的眸光自皇帝面色掠過,視線擦過屋檐,遙遙望了一目遙遠的夜空。

沈禎毫不在意道:“沈氏一族榮耀的太久了,今日你們這些內閣里的體面閣老會站出來,不就是為了得到新主更多的重用,好將我沈氏一族打壓下去么?讓你們得逞了,我沈氏的下場未必會有多好。既如此,有你們陪葬,倒也足夠了。”

李潮的暴怒似熔岩自高山流淌而下,行過之處必將寸草不生:“定國公只顧着自己留美名,連先帝爺交託給你的大周江山也不管不顧了么!沒有嗣天子寶,沒有皇帝的大周朝將會如何,你很清楚!今日這詔書你們不肯寫也得寫!”

刀鋒捲起的風刮過燭火,搖曳不定的火光落在沈禎的面上,似凝重與平靜的極致碰撞。

他眸微微一垂,最終只道了一句:“塵歸塵,土歸土,死人何管活人事。”

大周百餘年前來自與草原,男女皆善騎射。

李潮不受重用便是他脾氣暴戾而又太精益於武藝兵法,若讓他得實權,無意於讓猛虎肆意於草場之中,一旦再得人心,掌權者便很難掌控。

他腳下的步伐一閃,人便已經到了沈禎的跟前,刀鋒被楊修擲出去的茶盞碰歪了幾分,自沈禎的耳廓劃過。

一根白髮於刀鋒下斷裂,輕輕揚起,飛揚着扎在沈禎的眼底,眼底的星光有了薄薄的霧影,只蘊起一抹淡然的決絕罷了。

皇帝面色鐵青:“李潮,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一而再在禁宮動兵器!”

李潮掀了掀嘴角,將脫口的話咽了回去,嗤道:“陛下可言重了,微臣不過是讓定國公將原就屬於皇室的玉璽拿出來而已,怎麼,難道皇帝就不想要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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