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守廟童女
關於村子北邊兒折雪山上的傳說,以前我媽給我當做故事講過好些個。
說那座神秘的雪山上,有五座古時候留下的廟宇,而這廟裏頭供奉的,都是些動物修成的仙家。
據說他們有的是狐狸化的,有些是黃鼠狼變的,甚至還有刺蝟及蛇、鼠修成的……
他們從很久以前就在這山上勤懇修鍊,同時也在五仙廟裏行善積德,為那些誠心到廟中尋求幫助的人除邪辟祟,解決纏身厄難。
玄塵子跟山上狐仙廟裏的仙家有些交情,在搭乘升降天梯上山時,他不停的叮囑我放鬆一點,還讓我到時后見了仙家不要害怕。
我從小就聽着山上那些故事長大,加上雙眼也跟平常人不太一樣,小時候不僅見過隔壁家的兔子悄悄變成了小孩兒,上對面大爺家裏偷熱包子吃;也見過農地里溜過的花蛇突然化成了美女,隨手掐了節油菜花兒就往頭上戴……所以要是說“怕”,我其實是不怕的。
到達山頂的時候,就像是一腳踏入了凜冬。我抬眼往遠處一看,彷彿自己剛從現代的村落,瞬間進入了傳說中的世外蓬萊!
周圍仙霧裊裊浮動,一眼望去到處都是白茫茫的冰雪。幾座精緻輝宏的古代廟宇坐落於仙霧當中,乍看之下,像是一座冰雪雕成的宮殿。
我面前是一座結了冰的雕花牌坊,正中間的匾額上寫着三個燙金大字——“拂雪宮”。
可惜還沒來得及細看,玄塵子就帶着我往前走。
這時我才發現,那幾座頂上落滿積雪的廟宇分別落於不同的方位,幾乎是眾星拱月般的圍繞着正中央的主廟。
而我們所進入的,正是中間的這座廟宇——狐仙廟。
剛跨過門檻,我一眼就看到殿中那尊金雕的六尾狐像,而雕像前擺着供桌,上頭的貢品琳琅滿目,香爐中煙霧繚繞。
入廟后稍等了片刻,便有一個女子從那廟裏的牆壁上飛出,施施然地前來與我們相見。
我萬萬沒想到的是,這位仙家,竟然就是當年在我家看事的那個女人——胡大仙!
胡大仙的名字叫做胡如雪,她見到我時同樣也很驚訝,但得知玄塵子想要把我託付給她后,胡如雪搖了搖頭:“不行,我們山上都是仙家,怎麼能收留一個凡人孩子?”
玄塵子自然沒有罷休,當即跟她在廟裏軟磨硬泡起來。
正當兩人爭執不停的時候,忽然間廟中的金狐雕像開始散發柔光!我的視線剛朝雕像轉過去,只見那尊金雕的六尾狐像里,突然飛出了一股淡淡的白煙!
煙霧飄飄渺渺的落在我們面前,隨後開始漸漸消散,這時一個身着黑白色仙袍的男子,就從這陣輕霧中緩緩步出。
他精緻的面龐和風骨凜然的身姿,依然跟我記憶中的一模一樣。他靜靜地站在肅穆的廟宇之中,眉間神色清淡,宛若一位被世人供奉的仙人。
我忘了自己是來幹嘛的,只知道獃獃的看着他,鼻子偷偷嗅着廟中香火氣里忽然夾着的那縷松香,大腦里一片空白。
沒想到這男子徑直走到了我的面前,面無波瀾的望着我,道:“原來是你。”淡然的打量我一眼,又說:“嗯,天生一雙靈目,神采奕奕,連七竅也全通,是個當弟馬的好料子。”
然後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翻手變了張紅紙遞給我。
我傻乎乎的接過來一看,上面用硃砂墨寫着三個蒼勁俊逸的毛筆字——“胡天玄”。
“我可以留你下來,但從今往後你不再叫溫曉,也不是什麼阿貓阿狗。此後你無姓,更名為靈采,我予你新的人生與新的名字,而你則成為我胡天玄的出馬弟子,和這狐仙廟的守廟童女。等時機到后,與我下山出馬看事,一同為廟裏積攢功德。你可願意?”
就這樣,我陰差陽錯成了胡天玄未來的“弟馬”,還當上了狐仙廟裏的守廟童女,留在了這供奉着“狐黃白柳灰”五大仙家的神秘雪山上,就此跟那些動物修成的仙家生活在一起。
……
時間一晃就是數年,現在的我已經十七有餘,這些年裏平時除了跟山上的仙家子弟們一起上課,就是到狐仙廟裏幫着胡天玄打理廟宇。
閑來沒事的時候掃掃地,清理一下貢台上散落的香灰,再用柚子葉泡了水,擦拭金狐雕像上的塵埃。有時還會陪香客們說說話,傾聽並記錄他們遇到的詭事,順帶安撫一下他們各種各樣的情緒……
廟裏平日給香客們看事的,基本是胡如雪和其他一些狐仙,而胡天玄作為廟裏的坐鎮神官,只在每月里的初一、十五,按照當日誕生的上上籤來給人出馬看事。
今日恰好就是農曆的七月十五,除了是民間的“鬼節”,也是胡天玄下山給人看事的日子。
我車輕熟路的將貢品擺到金狐雕像前的供桌上,順便將香爐里香客們奉上的貢香整理一番。
外頭的天色已經接近傍晚,但身後仍然時不時傳來失望的嘆息聲。
我無奈的搖頭,暗自感嘆今日求籤失敗的香客還挺多的,趁着挪動貢品的時候,悄悄詢問供桌前那個身姿挺拔的人:“仙哥,太陽都要下山了,你說今天還有人會抽到上上籤不?”
胡天玄目望了一眼那些正在祈願的香客,微啟薄唇,正準備回答。
可這時只聽“咚”的一下,接着“嘩啦”一聲響,似有簽筒掉在地上,竹籤從裏頭灑落出來的聲音。
我還沒來得及回頭,背後就有人拿着一根竹籤站起來,欣喜若狂的大喊:“上上籤!我求到上上籤了!”
安靜的廟裏頓時一片嘩然,眾人紛紛發出羨慕或是憤憤不平的聲音。
我轉身欲要祝賀那位香客,可就在我看到他的一剎那,霎時所有笑容僵在臉上,面色也變得一陣發白。
胡天玄背着手,微斜美目望着身旁的我:“怎麼了,為何一副這樣的表情?”
一時間思維有些遲鈍,腦子也一片空白。我慌慌張張的低下頭,艱難的從嗓子裏擠出一句話:“那個香客好、好像是……是我二叔……”
抽到上上籤的是一個中年男子,儘管他兩鬢的頭髮已經有些發白,眼角也多了些許歲月的痕迹,但我還是一眼就將他認了出來。
他確實是我二叔,是我爸的親弟弟。
當年是我二嬸將我趕出了家門,丟在了對面的祁陽山上,雖然沒出家門時二叔也有拚命勸阻,但後來他到底是沒有追出門來,亦或到三清觀里找過我。
晃眼這麼多年過去了,沒想到再次見到二叔,卻是在折雪山上的狐仙廟裏。
胡天玄見我臉色變得那麼難看,眉峰一挑,頗有意味的道:“既然是你二叔,怎麼不去跟他打個招呼?”
要是想起當年的事情,恐怕人家是對我避之不及,現在還讓我湊上去跟他打招呼?那還不如乾脆讓我吞只蒼蠅呢。
“不了吧,我幹嘛自討沒趣。”我目光閃躲的撇開頭,往人群後頭縮了縮身子。
胡天玄不以為然,隨手一指我二叔的方向,氣定神閑的道:“可是他抽中了今日的上上籤,你說這可怎麼辦?”
“……”我順着他的話,默默瞥了一眼二叔攥在手上的那根竹籤。
以往這個時候,我該上去把檀木牌子遞給抽到此簽的香客,讓他們將姓名與地址留在木牌上,然後把牌子放進供桌旁木製的“請仙箱”里,等胡天玄下山前自會拿出來查閱。
而此時的我十分不想過去,更不想讓他在這裏認出我。
那頭的二叔,還在興高采烈的跟周圍的香客們炫耀着那支簽,看他喜不自勝的模樣,想來此次確實很需要請仙家下山看事吧。
但他家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時隔多年突然又要請仙?
我正皺着眉愣在原地走神,突然一塊兒散發著淡淡檀香的空白木牌,被人徑直遞到了我的胳膊旁邊。
“去吧。平日怎麼做,今日依舊怎麼做。”胡天玄白皙修長的雙指正夾着那塊木牌,明亮的眼裏一片平靜。
我盯着木牌看了片刻,想着反正這麼多年沒見,他也不一定還能認得出我。於是心一橫,一把抓過胡天玄手上的木牌,提着一口氣直接向著人群里走去。
“麻煩讓一讓。”我撥開圍着二叔的香客,彆扭的低着頭,伸手把木牌遞到他面前:“事主你好,這是請仙牌,把你的姓名和地址留下,再投到那邊的木箱子裏就行了。”
幾乎是一口作氣,言簡意賅。等二叔接過我手上的牌子,我直接轉頭就往人群外頭走。
“等一下!”
背後突然傳來二叔的聲音,我下意識的就停下了腳步。
他撥開人群快步走到我面前,打量了幾眼低着頭的我,遲疑的問:“曉貓兒?你是曉貓兒么?”
一聽到那個名字我心裏立馬“咯噔”一聲,就如投石入湖一般,兒時那些令我痛苦的回憶與數不清的委屈,瞬間開始一圈圈的蔓延心頭。
“不、不是,你認錯人了。”我扯着嘴角笑得無比難看,視線看着地面,匆匆往他旁邊繞開。
二叔不依不饒,一把抓着我的胳膊不讓我走:“我不信!你從小鼻樑那兒就有顆痣,你就是溫曉!”
這回我慌到了極點,也顧不得迴避他的視線,只管用力的甩着手想要掙脫:“你放開!我說了你認錯人了!”
一旁的香客見狀,紛紛上來幫忙拉扯。
“你這人一把年紀了,還要不要臉啊!這姑娘是狐仙廟的守廟童女,也是這廟裏仙家的弟馬!人家名字叫靈采,不是你說的什麼曉!”
“就是啊,沒想到一把年紀了還吃人小姑娘豆腐,簡直太過分了!”
“這還是在廟裏呢,當心惹怒了仙家,直接把你的簽給沒收了,人也給你攆出去!”
大家七嘴八舌的吵作一團,廟中陷入一片混亂。
就在這時,忽然間不知從哪兒颳起了一陣大風!將大敞的幾扇廟門吹得開開合合,“砰砰”作響!頂上的吊燈左右不停搖晃,香爐里的香灰四處飛灑!室內光線跟着忽明忽暗,燈鏈發出陣陣“嘎吱嘎吱”的刺耳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