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面天子
飯罷，二人由小二領着各自回了房。這三日來，石驚蟄住的都是客棧里最好的房間，他此生從未住過如此乾淨整潔的房子，心下又對敏柔感恩在懷。
只是，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總不免又想到穀雨，想到小雪。尤其是穀雨，他跌落懸崖時那張驚恐的臉龐不斷在他腦海中閃現，微微合眼，就仿似能聽到那日惡夢中的呼喊：“驚蟄，你，你為什麼不救我……為什麼不拉我一把……”
“驚蟄，我們不是說好要一起娶小雪的嗎？是不是你，你故意不拉我，想要……”
“驚蟄，枉我當你是最好的朋友……”
“驚蟄，你，太讓我失望了……”
……
原本的事實，最後連他自己也分不清——那時，是不是真的故意不想救他？
清風從窗外吹入，撩動了幔帳輕輕飄蕩，小小少年，卻已再難入眠。
……
翌日清晨，敏柔早早起來，喚他出來進宮面聖去。但宮門守衛哪能輕易放他們進去。敏柔本想仗着修為強行闖入，但正在此時，背後走來一人，輕疑道：“咦，是你們啊？怎麼，想要入宮？”
石驚蟄二人回頭看去，心中微微一驚，這人正是昨晚強佔他們位子的少女。此時見她一身粉色裙帶，俏臉微紅，笑意盈然地看向了自己二人。
那守衛上前對她行禮道：“陳翁主，今日又要去見太後娘娘么？”
少女笑道：“除此之外，還能為何？”轉而對敏柔道：“這位小姐，你們想進宮做什麼？”
敏柔道：“去見皇帝。”
她語氣淡淡，對這皇帝也毫無敬意。少女聞言面色一訝，道：“你們是什麼人？”
敏柔對她印象並不如何的好，當下冷聲道：“與你無關。你若有本事，帶我們進去便可。”
少女心中更加驚訝，不知面前這位衣衫華麗的大姐姐究竟是何身份。但她見一邊的石驚蟄穿着低俗，顯然出身於平民人家，想來這女子也定然不會有高貴的身世。
上前一步，傲然道：“帶你們進去自然可以，但你得先說明所去為何，不然我也無法稟報陛下。”
敏柔心想與其硬闖，倒不如由她帶着的好，免得得罪了皇帝，將來對石驚蟄懷恨。於是說道：“你就說是天華派弟子來訪。”
少女乍聽“天華派”三字，頓時臉上一僵。她此時年紀也不過十一二歲，即便身份顯貴，見過許多大世面，但遇着傳說中的得道高人時仍是不敢出格。忽然面色一變，對那宮門守衛道：“你是怎麼當差的，這位是天華仙人，便是陛下見了也須恭敬三分，你，你還不快讓開。”
那守衛見他突然發火，心下暗驚，連忙對手下喝道：“快讓開。”
敏柔對石驚蟄微微一笑，輕聲道：“早知如此，我便是硬闖又有何妨。”
那少女在前帶路，一面說道：“得罪了。小女陳香兒，這就帶二位進去。”
敏柔並不答話，便跟着她一路往皇城內走去。這皇城頗大，走了許久，方看見前面一簇樓宇高聳，霸氣凜然。陳香兒道：“此處便是未央宮，二位稍等，我這就去稟明陛下。”
敏柔點點頭，道：“多謝。”
昨日以來她對這陳香兒印象並不如何的好，但方才一路上她卻是大改形色，對二人恭敬有加，敏柔入世不深，對人心一事也不比石驚蟄成熟，頓時已對她全有改觀。
這座宮殿極大，其實與天華派天華宮倒有幾分相似，只是天華宮更有一種出世之靈氣，飄然令人神往，而這未央宮卻是霸氣絕然，讓人心生敬畏。
石驚蟄初時見到天華宮時正心中悲傷，這幾日下來，對那裏的場景早已忘卻殆盡，此時見到這未央宮，心中不免生出一絲渺小卑微之感。
敏柔卻全無這些想法，她已是修為高深的出世之人，對人間事物並無多大感觸。忽然心中一動，對石驚蟄溫和說道：“驚蟄，你想要什麼樣的富貴，待會兒和那皇帝說說。”
石驚蟄撓頭苦思，半晌不知如何回答，反倒心中一痛，想到如今自己卻有機會向皇帝討要富貴，可這富貴，歸根結底，也是穀雨給的。將來自己或可以榮華一生，卻再無機會與穀雨大被同眠了。
不由地悲從中來，鼻子一酸，眼眶紅了起來。敏柔驚道：“怎麼了？和敏師姐說說，怎麼好端端的就傷心起來了呢？”
石驚蟄強子忍住淚水，吞氣道：“沒，沒事。敏師姐，你對我真好。”
敏柔微微一笑，道：“是想你的小雪妹妹了吧。你不用擔心，師父會對她很好的，我也會幫你照顧好她。傻孩子，來，把眼淚擦掉，不要叫那皇帝笑話了。”
石驚蟄展顏一笑，用力點了點頭。
不多時，陳香兒已走了回來，尚隔着幾丈有餘，她就呼喊道：“二位，陛下有請，隨我來吧。”
敏柔拍了拍石驚蟄消瘦的肩膀，道：“走吧。”
石驚蟄緊隨其後。他是生於凡塵，長於凡塵的，對人間皇帝還是十分地敬畏，心中不由得有些緊張起來。走完了一道綿長的台階，踏入殿內時，便立即見到一位身着黑袍，頭戴冕冠的男子迎了上來。
這男子年紀大約也只三十左右，面容俊朗，威儀華貴。他上前幾步，笑而不媚道：“天華仙子來訪，朕萬感榮幸。”
敏柔畢竟知道他是人間至尊，倒也沒有失禮，施了一個道禮，說道：“陛下，小道奉師父之命，前來拜訪陛下。”
皇帝點了點頭，對着陳香兒等一眾宮婢太監命令道：“你們先退下吧，香兒，你來奉茶。”
眾人道了聲“諾”，背身而退。
皇帝道：“兩位請坐。”
敏柔也不客氣，就在席上跪坐下來，石驚蟄自然學她一般入座。
皇帝道：“仙子來訪，所謂何事？”
敏柔拿出白筠給她的玉佩，遞給皇帝，說道：“家師白筠道人，曾言與陛下有過因緣，故此前來拜訪，請陛下過目。”
皇帝接過玉佩，卻是面露疑色，過了許久也不曾說話。敏柔奇道：“陛下，有何疑問？”
皇帝卻是尷尬一笑，道：“仙子，朕，實在記不起何時與白筠道人有過緣分。朕登基不過短短數年。敢問仙子所言，是何時之事？”
敏柔聽了臉上微微一紅，道：“這，家師未曾說明。”
皇帝作努力尋思狀，片刻后道：“朕見這玉佩雕紋精細，必是出自宮中巧手。但以此風格而論，卻並不是本朝之物，倒與前朝始帝時期有所相似。”
敏柔這時恍然醒悟道：“我想起來了，師父她老人家早有百餘年不曾下山。這……”
她想到那個被白筠施恩過的皇帝竟是前朝皇帝，頓時感到十分尷尬。而皇帝心思急轉，笑道：“仙子之師果真是得道高人也，百餘年如一日，自非我等凡人能夠揣測之。朕向來敬畏天華高人，若非天華一派守住妖邪咽喉，朕如何能在高堂之上一呼百應。自登基以來，朕也常想祭奉天華高人為天師，卻始終苦於無門，如今仙子來訪，朕萬感榮幸。仙子有何所求，但說無妨，朕必定無不應允。”
敏柔對凡塵之事也不甚了解，此時見到皇帝這話承諾，便也沒覺不可，點了點頭，道：“那就多謝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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