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冷月

夜幕低垂，海風轉涼。

耗時一天，才看到了停靠的島嶼。領頭船那邊傳來了嘹亮的哨聲，後面緊隨的船才跟着放緩了速度，依次沿着島嶼周邊停了下來。

“神無大人，接頭人就在這島上，還請移步。”剛停靠結束，七言長老就進來催促。

本來無論如何也輪不到其他船上的領頭人來通知，七言長老來當然是帶着其他目的。她狠狠剜了易夙游幾眼，然而易夙游本人覺悟很高，就算這人眼珠瞪出來她也不會怎麼樣，坦然自若地跟着姬神無走了出去。

此島與無主島不同，易夙遊走出去時彷彿置身於陸地。島上架了許多高低錯落的簡易木屋，木屋外面還掛了油燈，房屋之間隔出的空地上都是篝火，篝火上還有食物在烤着。

樹木掩映着木屋，燈火搖曳，食物飄香送來，充滿了生活的氣息。

“久仰，姬神殿的諸位大人。”迎面走來了一群人，為首的是個女子，她身量較矮，一雙吊梢眼，目光銳利地掃過眾人，隨即鎖定了目標，掛上笑容向姬神無走來。

“貨物呢？”姬神無眼見這接頭人只帶了一群手下，也不見貨物，無視了她的獻殷勤。

姬神無態度稱不上友好，垂眼瞅她時甚至有些傲慢。

接頭人嘴角笑容褪去，看了一眼他們身後的大船拱手道：“想必這位就是神無大人吧，大人已經行駛有段時間了，況且下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不如先在島上整頓休息會再前行？”

姬神無沒理她，旁邊的七言長老接上話，“上一場暴風雨已經釀成了災禍，在此地休整又如何？”

七言長老意指易夙游，更何況她還就在身邊。在船上不好動手，但落地了就不好說了。

姬神無轉頭冷暼了她一眼，墨色的唇一勾，笑容擴大道：“好。”

看他們總算妥協了，接頭人才指引一行人跟隨她走向了自己的地盤。

姬神無笑意不減，看着一旁的易夙游，語氣溫和，“夙游，你餓了嗎？”

易夙游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但是同行的其他長老看她的眼神分明更加不善了。

“無感。”易夙游實話實說。

“呵呵。”姬神無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然而對接人看易夙游眼神就有些不一樣了，她領着眾人到篝火旁，一旁的手下心領神會，給他們安置了坐墊。

其他幾人圍繞篝火分別坐開，易夙游被默認安排在姬神無旁邊。

待人坐定，姬神無拾起樹枝放進了身前的火堆道：“貨物呢？”

這是他第二次詢問，接頭人也不再顧左右而言他，眼神閃爍了一下拍了拍手。

沒一會，四周木屋由內而外打開，一群身着灰綠色衣服的人手中不約而同地扣押着人走出來。

扣押的方式極具侮辱性，項圈纏繞脖頸，沉重的鐵鏈將雙手反扣。

易夙游抬眼看去，對面恰好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被推搡不穩向前跌倒，少年衣服破爛，露出大片肌膚沒有完好之處，看起來受了不少皮外之傷，其他人見狀紛紛面露不善鬨笑起來。

少年連忙爬起來，但是無濟於事，被捆住的雙手束縛了他的行動，加之還在流血的傷口，讓他一時無法爬起。後面牽鏈人猛地一拉，他彷彿驚弓之鳥被迫彈起身子朝後仰面。

島上的篝火與燈火很亮，亮到無法遮掩他那雙灰色雙瞳。不知是不是麻木了，他眼神空洞，像個任人拿捏的傀儡再也沒掙扎被迫提起身子。

除了這個受到酷刑的少年之外，其他人也好不到哪裏去，大多傷痕纍纍。

姬神無手中樹枝已經燒了半截，聲音低沉道：“你把貨物弄髒了，你覺得很開心？”

那接頭人猥瑣的笑意僵在了嘴角，看向了七言長老。

一看姬神無這表情就是風雨欲來的前奏，七言長老卻不管那麼多道：“不過是群下等的賤籍，皮肉之傷算得了什……啊……”

她話還沒說完，姬神無挑撥火的樹枝帶起火花向她飛去。姬神無動作迅疾又突然，七言長老雖有擋，但面容還是破了點相。

她站立而起，抽出長劍就架在了姬神無脖子上，怒火溢出雙眼，憤恨道：“姬神無，你欺人太甚！”

扔了半截樹枝，姬神無毫不在意地頂着長劍起身。他雙手負后，暗色的唇一彎道：“這麼多年了，七言長老是還不知曉我驗貨的規矩？祭品本身就不夠完美，如今又增添了新的污痕，你讓神靈如何下嘴？”

“你神無大人是誰呀，何曾有把神靈放在眼裏過？如今倒是搬出這一套，看來大人是存心想為難我等。”七言長老話雖這麼說，但是劍也沒敢再深入一分。

姬神無微微抬起下顎，看着七言長老的臉道：“看來你這一邊傷口還不夠，還想在另一邊湊一對是嗎？”

他要是真動手肯定不給七言長老發言的機會，現在卻以威懾口吻聊了起來，反而更顯悚然。

“哎，神無大人息怒！我們這不是看到賤籍之人沒忍住嘛，下手就重了些。大人若是想要一批完整的貨物，我們立馬去辦。”接頭人看兩邊僵持有一會，連忙起身打圓場。

先不提這變化無常的姬神無，還有姬神殿的其他人，要是在這島上開戰，那也是一場災禍。到時候，損失的也還是自己。

這場摩擦暫停，那被扣押的一群人才得以喘息。

“大人，您請移步來看。”接頭人換了副態度，殷勤地招呼姬神無向扣押人群走去。

姬神無兩指彈開七言長老的劍，慢悠悠地跟了上去，行至一半回頭道：“坐着幹什麼？來看貨啊。”

被點名的易夙游一言不發，無視眾人的注視跟了上去。

夏夜燥熱，跪在地上的少年被迫抬頭，汗珠與血珠混合，狼狽不堪。

姬神無看了一眼少年，錦袖掩唇，冷眼掃過接頭人，無不嫌棄。

接頭人尷尬摸頭一笑，示意了扣押少年的人一眼。扣押人放下鐵鏈，自懷中拿出一個小白瓶，手指朝里挖了挖，隨後就將藥膏似的東西塗在了少年臉上。

扣押人動作粗暴，少年傷口開裂，面露痛苦，倒也沒喊出來。

緊接着，神奇的一幕發生了。少年臉頰上的傷口以肉眼速度癒合，連着剛剛被撕裂的傷口也慢慢閉合。

少年有所察覺，傷口治癒了，他反而面露崩潰，手臂掙扎，無奈怎麼也掙脫不開，他直接臉朝木質地板磕上去。

扣押人連忙拉住了他脖頸的鐵鏈，讓他無法動彈。

“我不要！啊啊……”他被鞭打的時候沒哭，如今傷口治癒了他反而發出了歇斯底里的痛哭聲。

“我恨你們！我定要殺了你們！殺了你們……”他哭得眼白泛紅血絲，無神的灰色雙瞳迸濺出恨意，反而生動了幾分。

姬神無掏了掏耳朵，看着扣押人手中的的白色藥膏道：“自作聰明。”

接頭人一愣，她訕笑道：“神無大人，這可是頂級活血生肌葯，保證讓這貨物完好如新，沒有一點瑕疵。”

姬神無沒理她，轉而看着易夙游問道：“你覺得這活血生肌葯如何？”

姬神無態度傲慢，接頭人一時尷尬無語。

少年充滿恨意的雙瞳掃過了他們所有人，恰好易夙游與他對上。

易夙游不知道所謂的活血生肌葯是什麼，只是看到了他眼底的絕望褪去，化成了恨意。那恨意好像是平地里點燃的篝火，在黑暗中點起了他生的希望。

痛苦與恨意催生的希望之光，即使是新生也掩蓋不了他的傷。

“劣質。”過了許久，易夙游才吭聲，聲音好像從天外傳來。

“噗……”姬神無想來是沒料到她會這麼說，破天荒地笑了一聲。

接頭人拿捏不定姬神無的態度，但是見他對易夙游態度模糊，又聽易夙游如此評價，臉一黑便道：“外行人不懂能理解，這活血生肌葯可是靈者中頂級藥材，以祭品血液催生，你看它這白若雪色又沒一絲血腥之味，普通的祭品可沒法做到。”

聽到接頭人一番話，少年好像被踩到了痛處，朝接頭人撲去。要不是扣押人拉住鐵鏈，估計能把她撕了一層皮。

活血生肌葯讓少年容貌恢復正常，清秀慘白，灰瞳很美，給他塗添別樣的美感。他大幅度掙扎，本就衣不蔽體了，這下更甚。

接頭人看了一眼少年又猥瑣一笑，便繼續道：“神無大人你要是喜歡，我這裏還多的是。像神無大人你這樣的美麗的容顏，想永久常駐都不是天方夜譚。”

姬神無冷眼看着接頭人，又把玩着那墨色指尖道：“劣質的葯我可不稀罕。”

接頭人幾次熱臉貼冷屁股，這下也終於惱了，捏緊拳道：“外行人說就算了，神無大人你還不清楚這葯的妙處嗎？看來神無大人今天是鐵了心找茬不想好好交易了。”說完，她眼神看了看易夙游。她以為是易夙游的評價影響了姬神無，看她眼神十分不善。

易夙游在女子中可以算得上是較為柔的長相，然而她氣質又與其他人不同，天然帶着冷肅的氣場。冷麵俊顏，氣質卓絕，算為上乘。以姬神無那麼高高在上的身份，又多次詢問易夙游的意見，讓她不得不想歪。

姬神無若有似無的把易夙游放到眾人眼中，這讓七言長老更是樂見其成，她巴不得易夙游死。

“外行人”易夙游並沒有被冒犯到，她摸了摸自己的外衣脫了下來。

眾人看見她當眾解外衣一愣，見她彎身把外衣罩在掙扎的少年身上又是一愣。

少年身子一僵，抬頭看向高處的易夙游。

溫暖的氣息彷彿冬日裏的暖陽，面無表情又好似深秋冷月，也就一瞬，她起身看着姬神無道：“幾時出發？”

姬神無嘴角一抽，他也是真不理解易夙游的腦迴路，故才問道：“莫非你腦子真的缺根筋？”

本來氣氛都很尷尬，接頭人也從沒見過這麼沒眼色的人，不知道她是怎麼活這麼久的。

易夙游是真不在乎他們做什麼，不在乎他們亂七八糟的秘密和恩怨，姬神無所謂的檢驗貨物不過是在拿她開刀推她上焦點，那她既然脫不開身，索性直接點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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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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