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對弈
那是一雙渾濁的眼睛,像是擱淺在海灘上被風浪蝕打過的棄舟,歲月洗刷掉了青春的油漆,露出斑駁衰老的船骨。
邪祟都有偽裝容貌之術,這對人類來說也是司空見慣了
接下來,便是葉楓登場了。
葉楓的大名,早已經是響徹了整個地球,此時更是引來了無數的歡呼。
葉楓卻是一臉的淡漠,看向丹朱,“棋盤,棋子,我帶來了。”
“如此便好。”
葉楓一揮手,桌子上便是出現了一盤遮着黑紗的棋盤。
眾人也是疑惑,今天的對弈,難道是用殘局嗎?
其實正是殘局,因為丹朱在葉楓回歸之後,就已經和葉楓一直在下這盤棋了。
只不過,一開始葉楓沒有意識到,才讓自己處於了劣勢。
現在那所謂的棋局,變成了一盤真正擺在眾人面前的棋局。
那遮蓋着的黑紗被揭去了,那一盤棋,展現在所有人的面前。
在座的都是深通棋道的行家,在棋局現身的一刻,無不驚愕於其中的兇險慘烈,一時間大廳里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咱們按照古制圍棋來,黑棋不必貼目給白方。”
因為是丹朱設局,這一盤棋,自然是丹朱執黑,葉楓執白。
這場丹朱的局,演化到棋盤上,只有一百五十四手。
而此時黑棋已經在棋盤的右上角建立了不小的優勢,白棋卻在尋求突破時在中腹被對方糾纏住了。
此時白方只有兩條路可以選,一條路是可以一邊在中腹與對方打拖延戰,另外尋求其他邊角,穩固住局勢;另一條路是放棄邊角的爭奪,在中腹穩固住陣腳,步步為營,等到兩百手之後再去尋求突破的機會。
但這兩條路無不是放棄了對中腹的主動權,將命運系在一根握在對方手中的鋼絲之上。
兩人對坐,開始下棋。
葉楓拿起了一枚棋子,如同完成某種儀式一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以食指和無名指的指端夾住那枚白子,手臂如同旗幟般高高揚起。
啪!
棋子落下,落在了一個包括丹朱在內的所有人都想像不到的位置上,白子就在所有人都認為已經失去主動權的中腹對黑子展開了進攻!
葉楓落子的瞬間,外面便是起了巨大的雷聲。
天地之棋,開始!
但是所有的觀眾,已經忽略掉了外面的雷聲。
因為他們覺得,葉楓這一手是無比魯莽的。
因為他落子的位置分明就在黑子圍成的包圍圈口邊,明擺着是要往敵人口袋裏鑽的架勢。
這一舉動就相當於古代行軍打仗,先搶佔了一座易守難攻的關口,眼看着對方大軍千里迢迢趕到城下,卻連帳篷都不搭,工事也不修,直接派出一員小卒到城樓底下,當著敵軍的面練了一套六合槍。
挑釁!赤果果的挑釁!
“這就是你的回答么?”丹朱面帶笑容地問道。
“我不會輸。”葉楓終於開口,但依舊淡然:“我的心魔,不勞二位操心!”
魯莽和勇敢之間只有一條很細的分界線,那就是勝利!
破釜沉舟,是勝利者才有資格談論的邏輯!
在白子挑釁式的進攻之後,黑子果然毫不留情地反擊了!
想想也是,你嚴陣以待地等着真刀真槍干一場,卻沒想到對面的人跑到你們城下開始打把式,賣起大力丸了,你還會沉得住氣么?
這時候當然是磨快了刀槍,點齊了人馬,三聲炮響殺出城去,把挑釁你的傢伙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幹掉!
黑棋此時就如同一支被激怒的軍隊,瘋狂地向白棋猛撲,每一步中都透着滿滿的殺意,而他的對手此時卻彷彿被這氣勢嚇怕了,連連敗退,那一開始的衝勁也化為烏有。
果然只是一時的匹夫之勇么?
此時所有觀眾都開始為葉楓而感到惋惜。
葉楓雖然道法宇宙第一,但是畢竟只是一個二十三歲的年輕人啊!
而丹朱作為華夏第一棋聖,更是活了近萬年,棋術上,肯定是要高於葉楓的。
而就在此時,戰局忽然發生了變化!
白子一路潰逃之後,一下把行軍的勢頭扭了過來,掉轉方向開始對黑子迎頭痛擊!
如果這一幕真的發生在演義小說的戰場之上,那麼黑方的將領必然會拍刀大叫一聲:“又中了諸葛村夫的奸計!”
剛剛那個來城樓下練六合槍的小卒忽然扒掉了身上的號坎兒,露出亮銀鎧甲,跳上白龍駒,一招回馬槍分心便刺!
一般在演義小說里,這個時候喊中計是來不及的……
觀眾席中一片驚呼,他們發現剛剛白子潰逃路上所有遺落下的“逃兵”,此時都已經弓上弦、刀出鞘,紅着眼睛殺向黑子了。
誘敵深入——一個無論是演義小說還是真實歷史上都上演過無數次的戲碼,今天再次迎來了新的登場機會。
“棋道與兵法自古相通,同樣都是踏上戰場只能贏不能輸!”
諸葛明自顧自的說道,“說來說去,都是斗心智的遊戲。
這一手,當真有我祖師的風采。”
“只怕,還不足夠。”張靈修作為活了幾千年的人物,自然也是通棋道的,此時也是淡淡的說道。
剛才那一輪風暴般的攻守讓觀眾們連連大呼過癮,此時棋盤上的局勢已經趨於穩定了。
丹朱不愧是丹朱,即便在一開始中了葉楓的圈套,但此時已經止住了頹勢。
這得益於他這些年在棋道上的修行。
華夏古代圍棋和現代圍棋其實區別很大,其中最主要的區別就是在佈局上。
現代圍棋的佈局相對隨意一些,而華夏古棋必須從棋盤四角的那四點開始。
現代圍棋強調大局,而華夏古圍棋更傾向於攻守廝殺。
僧侶出身的東瀛第一代名人棋聖本因坊算砂,因為當時的圍棋殺氣太重的緣故,從而做出了圍棋佈局改革。
而丹朱就是從這種你死我活的華夏古圍棋中歷練出來,成為華夏第一棋聖的。
所以,就算是中了一計也能揮淚斬馬謖,及時地挽救棋局。
葉楓棋風詭異多變,底蘊深厚又不拘古法,足夠令他流下冷汗了!
這個時候想要輕鬆取勝是不可能的,只能以比對手豐富無數倍的實戰經驗來製造機會,一錘定音!
而此時流汗的可不止他一個,葉楓也深深感受到了對手的強大!
如果仔細看丹朱下的每一手棋的話,那背後所隱藏的兇險後手實在令人心驚肉跳,如果一個不注意,就會被反咬一口。
這樣一口咬下去,那可是連骨頭都吐不出來的啊!
葉楓越是這麼想,越是對丹朱的反撲小心翼翼,每一步都緊緊提防。
雖然兩個人都意識到了對手的厲害,但他們落子的風格卻依然未變,都是同樣的風捲殘雲,思考的時間都很短,幾乎在對手落子的那一剎那,就已經想好了應對的辦法。
這時候就像是戰場上進入了僵持階段,兩支軍隊各自修建好了堅牆壁壘,一邊派出零星的小股部隊前去騷擾,一邊深挖戰壕儲存軍糧,等待着對手露出破綻,從而開啟決戰時刻。
觀眾們倒是依舊覺得十分過癮,大廳里陣陣輕呼,紛紛感嘆今天算是來對了。
“不好,有陷阱!”諸葛明用神念對張靈修驚呼,“一個斷點!”
張靈修經諸葛明提醒,看向他指明的方向,心中猛地一驚!
果然在白棋之中看到了一個斷點。
如果繼續拿兩支部隊作為例子來說,黑棋和白棋此時走的都是穩紮穩打的路線,不斷在前線囤積重兵,建起連天的營寨,以備最後的決戰。
但丹朱在這陣列之中埋下了一個巨大的陷阱,一個能夠一舉切斷葉楓連營的斷點!
這就相當於兩支部署在河岸兩側的軍隊,憑藉著一座堅固的浮橋作為溝通,但那座橋是敵人提前設好的埋伏,只需要一把大火就能燒斷!到那時候,被滔滔河水所阻隔的友軍已經首尾不能相顧,只有被敵人分割包圍屠殺殆盡!
丹朱引導着葉楓穩下來,只是個上乘的障眼法,為的就是爭取時間調動軍力,等大軍一到便人銜枚、馬裹蹄,帶好引火的硫黃木硝,趁着夜色發起突襲!
聲東擊西,暗部羅網,這就是圍棋中所謂的“鬼手”!兇狠如狼!
但是俗話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此時的葉楓,似乎並未意識到這一點。
棋局之上,丹朱正輕輕落下一枚黑子。
整個陷阱的最後一手完成,只要現在葉楓照着慣例向上一擋,就徹底落入了敵人的圈套,左上角一條大龍將會白白被對手全部吃掉!
他習慣性地拿起一枚棋子,丹朱從他出手的軌跡就可以斷定那枚棋子已經自投羅網。
這時丹朱雖然面色不改,可眼神卻像釘子一樣固定在葉楓的手上。
時間彷彿放慢了,那枚棋子緩緩地向墳墓運行着,在空中留下一條悠長的軌跡。
觀眾們彷彿嗅到了殺戮的血腥味,大廳里忽然莫名的寂靜,耳邊只有風聲,那個少年落子的風聲,和落子之後即將到來的雷聲。
他們不知道的是,風聲、雷聲停歇之時,這盤棋也就結束了……
就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等待命運來臨的那一剎那,葉楓忽然將棋子在空中停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