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申城西街走着兩個人,一個穿着斜襟鴉青斜襟長襖,靛青長裙,梳着圓髻,腿腳利落的婆子,身後跟着一個少女,少女膚色微黑,臉膛透着健康的紅潤,穿着粗布襖褲,腳上黑布鞋,挎着藍底白花的土布包袱,舉止有點畏縮,一看就是鄉下來到丫頭,沒見過什麼大世面。

馬路上有軌電車,私家汽車,黃包車穿梭,街道兩旁香煙、雪花膏、電影明星廣告牌,畫著穿旗袍光裸大腿,燙着大波浪捲髮,紅唇妖艷的女郎,少女眼花繚亂。

報童清脆的聲音響起,“明日大華紡織廠江家的長公子在教堂舉辦西式婚禮。”

婆子一行走,一行小聲囑咐,“說話小心點,別觸了主人霉頭,旁的事情不能亂打聽,我跟你說的話記住了嗎?”

“記住了。”

少女在心裏默記了一遍,她要侍候的是一個大戶人家少爺的外室,男主人姓江,女主人姓宋。

時下有錢人家都在外面養小公館,不是什麼稀罕事。

少女叫四喜,老家是蘇州鄉下,來申城投奔親戚,找個事做。

穿過兩條街巷,在公共租界內一戶公館門前,婆子停住腳步,四喜從雕花鐵門朝里看。

早起便是陰天,鐵門裏一座二層西洋小樓蒙了一層暗灰,四喜看了一眼門牌,江公館,婆子按門鈴,一個中年男僕開了門。

婆子說;“我跟吳嫂子說好了,來薦工的。”

男僕垂着眼皮,朝她身後的四喜溜了一眼,把門開了一人的寬度,放她們進去。

鐵門咣當一聲復又關上,男僕不發一言,在前面帶路,來到洋樓的客廳里,見到一個四十歲上下的女傭,女傭瘦長臉,客氣地對婆子說:“張大娘勞你跑一趟。”

婆子喚四喜,“這就是我說的丫頭,手腳勤快。”

姓吳的女傭上下打量她,看四喜模樣周正,看似本分樸實,說;“留下吧,先試試看。”

拿跑腿錢給婆子,婆子得了好處,滿意地囑咐四喜幾句走了。

吳嫂對四喜說;“太太今天不舒服,我先帶你去你的房間。”

小樓二層是主人卧房、小客廳、書房,一層是客廳、廚房、傭人的房間。

吳嫂帶着四喜到樓梯下的一間小屋,小屋沒有窗戶,屋子小就能放下一張床,四喜把包袱放下。

小樓里很肅靜,只有吳嫂和四喜兩個傭人,看門的男僕住在院子裏的平房。

吳嫂在餐廳里挑米,四喜坐在餐桌旁剝蓮子。

吳嫂挑米很仔細,說:“太太不吃午飯,晚飯要吃八寶蓮子粥,這是我跟一個北平廚子學的,用江米和黏黃米,加蓮子、百合、杏仁、碎核桃仁、銀耳、黑芝麻,煮爛了再拌一小勺白砂糖,撒上青絲玫瑰,又好看又好吃。”

四喜便想,這有錢人家真講究,問;“晚飯先生也喝粥嗎?”

吳嫂把米中的一個小沙粒檢出來,說;“先生不天天過來,隔兩天來一次,這有一個禮拜沒來了,太太是先生背着家裏娶的,以前也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家裏破產了。”

四喜來了半天,同吳嫂混熟了,吳嫂除了嘴碎,好相與,家裏就一個女主人,沒什麼活計,很清閑。

中午吳嫂熱了饅頭,早晨的剩菜,給看門的老劉送去一些,和四喜兩人在廚房吃了。

下午四喜把客廳的地拖了,想擦玻璃,看天陰要下雨,便想等天晴后在擦,吳嫂交代她樓上不用收拾,以免影響太太休息。

四喜沒有上樓。

到了晚飯鐘點,吳嫂端着托盤,上面放着一小碗八寶粥,四樣小菜上樓,送到女主人的卧室里。

等吳嫂下來,拿盤子撿了三個饅頭,小菜一樣夾了點,對四喜說;“你給老劉送去。”

四喜端着飯菜來到院子裏,看見男僕老劉坐在一條長板凳上正在磨刀。

聽見有人走近,揚了一下手,手裏的菜刀刀刃一晃,四喜眯了一眼睛,笑着說;“劉叔,吃飯了。”

老劉沒說話,接過飯菜,男僕老劉看上去有點怪,沉默寡言,從四喜來到這裏,沒聽見他說一句話。

四喜說;“劉叔,你吃完我來取盤子。”

“嗯”

他不出聲,四喜還以為他是啞巴。

回到廚房,小鍋里剩下的八寶粥,四喜和吳嫂兩人一人一碗吃了。

傍晚,掉雨點了,吳嫂望着外面的天,這陰雨又要持續幾日,有時連着半個月才能放晴,空氣里瀰漫著潮濕的味道。

對四喜說:“你檢查一下樓上的窗戶,看有沒有關嚴。”又小聲囑咐,“太太的卧房你別進去了,先生書房的東西你別動。”

四喜答應一聲上樓去,二樓兩間卧室,一間小客廳,一間書房,一間浴室,除了主卧,其它房間都是空着,

陰雨天,走廊光線昏黑,空蕩蕩陰森森的,有點瘮人,四喜經常聽鄉下老人講老屋裏鬧鬼的故事,有點害怕。

走廊柚木拼成花紋的地板上鋪着暗紅的羊毛地毯,走上去聽不見腳步聲。

經過女主人的卧房,卧房的門開了一條縫,四喜看見靠壁爐旁坐着的女主人,穿着墨綠絲絨水滴領鑲鑽旗袍,露出雪白的胳膊,脖子,修長的腿套着玻璃絲襪,側臉輪廓很美。

女主人手裏拿着一份報紙,峨眉微蹙,聚精會神地看,沒發現她。

四喜以為有錢人家的外室,小公館裏住的都是脂粉厚重的風塵女子,可女主人是她見過最美最乾淨的女子。

四喜看呆了,

這時,電話機突兀地響了,四喜嚇了一跳,女主人走到床頭,拿起電話。

周遭寂靜,四喜聽見電話里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意識到偷聽不好,放輕腳步離開。

西面把頭是一間小客廳,房間裏西窗和南窗,四喜把兩扇窗戶重新檢查了一遍,確定關嚴了。

掃了一眼房間,小客廳里放着西洋沙發,茶几,壁爐上擺着一張照片,四喜好奇,湊近看,這是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一對男女很年輕,男青年穿着中山裝,女青年穿着天藍夾襖,黑裙白襪,兩人的打扮像學生。

陽光照在草地上,兩人並肩坐着,笑容燦爛。

女青年是女主人,男青年應該是男主人了。

四喜從小客廳出來,走進浴間,浴間用玻璃從中間隔開,分成浴室和衛生間,西洋文化的引入,社會名流、政界人士有錢富豪家裏都裝了抽水馬桶,浴盆。

四喜用手摸了摸白瓷浴盆,比鄉下洗澡用的的木盆好多了。

浴室里有一扇小窗戶,四喜伸手試了試,已經關嚴了。

突然,隔壁房間隱約傳來聲音,隔壁就是主卧。

四喜出來,在走廊就聽得很清楚,是女主人的聲音,還在通電話,好像很激動,嗓音不覺提高。

四喜躡手躡腳地過去,沒敢朝屋裏看。

主卧旁邊的次卧,擺設水曲柳傢具,一張西洋桐床,跟主卧一樣朝南窗。

除了主卧,都檢查完了,就剩下東頭的書房,書房平常是鎖着的,四喜推了一下門,沒推開,就下樓拿鑰匙。

吳嫂給了她一串鑰匙,四喜又上樓,打開書房門進去,書房不大,大概平常是先生用,書房裏一張實木桌極寬大,佔用書房很大空間。

靠北牆書櫃,裏面整齊地擺放着書籍,書房陳設簡單,一目了然。

二樓窗戶都檢查一遍,四喜鎖上書房門下樓。

吳嫂在廚房裏準備明早早餐,四喜把鑰匙交給吳嫂。

猶豫要不要把女主人好像很生氣的事告訴吳嫂。

吳嫂把揉好麵糰扣上,問:“看見太太了嗎?”

四喜說;“太太在打電話,聲音很大,好像不太高興。”

吳嫂沒有大驚小怪,說;“先生要結婚了,娶有錢人家的小姐,太太心裏不舒服,又能怎麼樣,太太娘家沒人了。”

西洋鐘響了,八點鐘正,四喜在小屋裏鋪床準備睡覺,聽見客廳門一聲悶響,走出小屋,看見一個年輕男人穿過客廳,男人穿着咖啡色西裝,好像照片上的男主人,照片上的男主人年輕,男人腳步匆匆上樓去了。

四喜站在樓梯下,兩隻鋥亮的黑漆皮鞋很快消失在樓梯盡頭。

過一會樓上爭吵聲傳來。

男聲肯定是方才上樓的男主人,女聲是女主人,樓上就住女主人一個人。

過了有半個鐘頭,木質樓梯噗通噗通的腳步聲響起。

方才上樓的男人快步下樓。

沒看見躲在樓梯下的四喜。

徑直走了。

小樓里又恢復肅靜,吳嫂探頭朝樓上看,一會,端了一杯熱牛奶上樓。

四喜回到自己住的小屋裏。

小屋裏扯了電線,頭頂懸着一盞白熾燈,四喜沒點燈,小屋裏昏黑一片。

她躺在木板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突然,一聲驚雷,把黑沉沉的夜空撕裂開,大雨傾盆而下。

這一夜,四喜夢見鄉下老屋裏穿着白衣的女鬼,女鬼披着長發,遮住半邊臉,腳離地,在半空中漂着。

一下驚醒了,坐起來,捂住胸口,四周黑咕隆咚的,半天想起這是作工的人家。

再也睡不着,天還沒亮,她靜靜地躺着,一種不安的情緒。

寂靜中突然發出一聲尖叫。

四喜驚恐地坐起來,這不是夢。

披上小褂走出小屋。

天光微亮,客廳里光線灰暗,吳嫂連滾帶爬地從樓梯上下來,驚慌地叫喊:“殺人了!”

“太太……太太死了!”

四喜頓時毛骨悚然。

打電話報警。

不到半個鐘頭,公共租界巡警來了。

巡警問第一個出現在案發現場的吳嫂,吳嫂哆哆嗦嗦說了個不清,腿軟扶着樓梯帶着巡警上樓看。

報案后,四喜從吳嫂嘴裏陸陸續續知道小樓里發生命案,女主人被殺了。

華人警探黃恩南勘察了現場,昨晚二樓所有房間的窗戶都是關着的,樓下客廳大門從裏面閂着,下了一場暴雨,早晨雨剛停,客廳地毯上沒留下腳印。

兇手顯然不是從二樓窗戶逃走的,從客廳大搖大擺地離開,可又如何解釋客廳通往外面的門從里閂着,兇手離開難道穿門而出。

申城報紙大肆報道這起謀殺案。

這座公館的男主人叫江墨林,被害女主人叫宋鳳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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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新文了,求把我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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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宋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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