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番外 黃泉絕地+降世之初

第16章 番外 黃泉絕地+降世之初

黃泉絕地

安禾無意間到達了這裏,也許只是打個盹的工夫,也許只是眨眼之間,就好像,是什麼將她召喚過來,讓她得以到達這處絕地。

天空是蒙蒙的昏黃,很灰,很暗。一條河從遠處淌來,又轉而流向遠處,河邊零散地長着幾株細細的草,開着細細的花,泛着微黃的光,因處於昏黃的天空下,那點光便只好消於無跡了。

順着河流淌的方向看去,可以看到遠處的地平線上浮起一層朦朧的紅光,伸展的光絲融入安禾的身體,侵入她的神魂,於是那些遠古的記憶翻湧而上,一層接一層浮上心頭,彷彿浪濤拍岸,翻新岸上的泥土,她不禁閉上了眼。

這是哪兒?安禾想。

這是黃泉。這個句子無端浮上心頭。

黃泉是什麼?

是,生命。是,希望。是……是你所……的……

安禾睜開眼睛,向那紅光浮現處走去,順着河流,一步一步慢慢走去。河靜謐地,緩慢地流着,水流和河岸摩擦出輕微的聲響,伴着安禾的腳步,因而奏出極輕緩的調子。

走着走着,遠處出現了一個小點,再走近了,那個小點成了一所小木屋,棕褐色的屋頂,棕褐色的牆,棕褐色的門,彷彿只是普普通通的什麼木頭做的,仔細一瞧那紋理卻似乎不太簡單。

小屋的門沒有上鎖,安禾輕輕一推,便打開了,屋子裏有一張木榻,一張茶几,兩把木椅,一邊的牆開了一個方口,權作窗戶使喚,窗戶外便是那條河,淙淙流着,河邊的草微微搖晃着。

安禾關上門,上了榻,靠牆坐着,聽着窗外的水聲,發出一聲滿意的喟嘆,似乎千百年前,她千百年坐在這裏,千百年聽着那淙淙的水聲,安靜,安逸,彷彿寂寞。

猛地,安禾眼前一黑,胸口處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她緊緊捂住胸口,手下卻似乎觸到一塊空洞,胸膛偏左的位置深深地陷下去,似乎有什麼液體從空洞裏洶湧而出,把她的手浸得濕漉漉的,又滑又膩,那疼痛逼得她坐立不安,她大口喘息,儘力把身體撐起在榻上,朦朧中聽見女孩的哭泣,時而近時而遠,在她耳邊飄忽,鑽進她的魂靈。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還給你,給你,我不要了,我不要了,我不要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女孩哭泣着,含着極深的痛悔。

“無妨……”安禾聽見自己說,她喘了口氣,“這,這不是你的錯,這是,是我必須要做的,呼……你拿去罷。我……我會好的,沒關係……沒事的……拿着,拿去!”

那哭聲漸漸遠去,剩下的是一陣耳鳴,其中穿插了一聲落水的咕咚聲,而後伴着淙淙的水聲。有許多東西躥進她的腦海,在其中翻騰跳躍,破開重重迷障,刺進她的意識與魂靈。

忽然,安禾用力瞪大了眼睛,她的眼前閃過一個人的虛影,而後眼前的黑暗淡去,小屋的輪廓在她眼前清晰起來,耳鳴漸漸消失,那陣劇烈的疼痛也消匿無蹤了,她低頭看一眼胸口,又仔細看看自己的手,終於發覺,其實什麼也沒有發生。

流水靜謐地淌着,發出輕微的,淙淙的響聲,河邊的草似乎被風吹得沙啦一響,安禾坐直了身體,看着窗外嘆了口氣。

“你想要他成為那個人,對嗎?”安禾自語道,“既然這樣,我知道了。”

這裏是黃泉,一處無人的絕地。

降世之初

話說在遙遙東海邊上,有一陳塘關,其乃東海之關隘,以鎮東海外敵。

陳塘關總兵名叫李靖,出身於武將世家,因而自小帶了一股不俗的膽氣,他年少時也曾氣盛,早年曾赴道門學法,以求長生之道,然而資質不足,學不得天地大道,這着實叫他氣惱了一陣。

不過李靖仍是李靖,算得是個大男子,他果決棄了所謂遙遙仙道,入了人間,一番戰場拼殺,最終做了陳塘關總兵將軍,一時也是功成名就,便同青梅竹馬的鄰居孩子殷四娘成了親,兩人恩愛多年,先後生下了金吒木吒兩個孩子,因着當年求仙失敗的一點遺憾,李靖分別送兩個孩子向慈航,燃燈處習練本領,修習天地大道,可喜的是這兩個孩子果真爭氣,同他們父親不同,天生修道的資質,頗受其師父喜愛,李靖一向引以為豪。

然而變數悄然而至,幾年後,殷四娘再次懷孕,這一懷,就是三年零六個月。

這三年來,李靖時時有些焦慮,這孩子還未出生,可這命道已然不凡,他實在不能不憂心,雖則前朝有些舊曆,生懷異像之人往往能成就大業,然而也有妖邪天生異像,禍亂朝綱,這孩子生來究竟是正是邪誰人能知?

這一日,天大雨,李靖頂着雨幕在關外操練軍隊,天邊隱隱透出了一片紅光,城內的總兵府里,雨聲中躥出一聲尖叫,家僕王二衝出府邸,快馬加鞭奔去了軍營,“老爺!夫人要生了!”

殷四娘不知道是多少次用力了,痛得她滿頭大汗,嘴裏的軟木快要讓她咬個對穿,接生的穩婆一邊叫她用力,一邊喊說“孩子的頭快出來了!”可這頭怎麼生了這麼久!

殷四娘用力扯住了身下的床單,聽見穩婆一聲驚叫:“呀!這孩子頭怎麼這麼大?!”

幾個侍女急出了哭腔,跟着穩婆大呼小叫:“脖子呢!孩子的脖子去哪了?!”

“沒有眼睛!”“嘴巴去哪了?!”

殷四娘總算鬆了口氣,正打算露出個欣喜的笑,聽見身邊的侍女和穩婆嘰哇叫成一團,便勉力撐起身子朝身下一看,兜眼看見一團血糊糊的球狀體在床上直蹦躂,當場驚厥了過去。

那血糊糊的球從床上蹦躂下了地,裹着胎衣頂開了大門,滴了滿地的血漬,望雨里一衝,身上的血讓雨水沖了個乾淨。

這下整個院子的僕人都開始嘰哇亂叫,拿着網子棒子鍋子蓋子衝上前去要捉拿此球。

誰知此球身法倒還靈活,輾轉騰挪躲過滿院關隘,蹬着水缸上了房,把上面的瓦片踩得稀碎,狂亂如冰雹似的飛下屋頂,砸在滿地的雨水上濺起大片水花,鋒利的碎瓦劃過僕人們的臉頰,飆出一道道血痕,僕人們捂着自己的臉頰,衝上去繼續拼殺。

那球沿着院子在屋頂上踩了個圈,生生踩斷了好幾間房屋的樑柱,等終於有人找來了梯子,爬上了房頂,它便從屋頂上蹦了下來,叫那人撲了個空,從房頂上摔進了屋子,腦袋着地,半點動彈不得了。

終於有人發了惶恐,人們大聲尖叫:“怪物!”四處逃竄。

那球從房頂上砸了下來,猛然砸碎了地上一塊青石板,它靜靜滾了兩圈,時不時跳起兩下,滴溜溜原地直轉圈圈。

殷四娘不知被哪個沒分寸的僕人一掌摑醒,醒來頭一陣便先喊了一聲:“我的孩子!”

她從床上爬起身,揉了揉發痛的腦袋,隨口問道:“我的孩子呢?”

屋子裏一片寂靜,只聽得見屋外越來越大的雨聲,一陣風裹挾着雨水穿堂而過,殷四娘感到渾身一涼,這才真正醒過神來,她環視屋內,看見好幾個下人抱着頭縮在屋子邊上,屋頂的瓦片不知怎麼被掀開好幾塊,雨水從那些空隙漏了下來,打濕了大片被褥。

殷四娘又問了一次:“我的孩子呢?”

一個瑟瑟發抖的僕人抬起頭:“夫人。”他指了指大開的房門,又說:“那可是怪物啊!”

“什麼怪物!”殷四娘皺着眉頭,斥了他們一聲,“怎麼會是怪物!”

她轉頭看向門外,正看見外頭風雨飄搖,大片雨水砸在碎裂的瓦片,磚板上,發出急促的,雜亂的水聲,她變了臉色,急急忙忙扯來一件衣服披上,跌跌撞撞跑出了大門。

雨水砸在了殷四娘的身上,她感到頭皮一陣發麻一陣發疼,她的眼前,一顆白色的大球在青石板上轉着圈圈,飛旋起雨水向四面濺開,它得了樂似的,開始上下翻轉旋轉,揚起水撲到殷四娘臉上,殷四娘怔怔地看着,好一會兒,才輕輕喊了一聲:“孩子?”

那大白球頓了頓,又轉了個半圈過來,停住了,然後歪了一歪,頓地一砸,猛地一跳,向殷四娘飛了過來,殷四娘禁不住笑了一笑,張開雙臂。

殷四娘眼前忽然閃過一道黑影,那黑影將她往懷裏一撈,反手一劍,劈了那大白球一個措手不及。

那黑影帶着她站到屋檐底下,摸了摸她的頭髮,低頭問她:“夫人,你沒事吧?”

殷四娘抬頭一看,是自家夫君,陳塘關總兵將軍,李靖。

且說李靖接到家僕王二報信,知道殷四娘正在生產,心中焦急,急忙遣了軍隊自行訓練,隨手套了不遠處一匹馬便向府中奔去,一路上頂着大雨緊趕慢趕,到了府里,卻聽聞府中妖怪作祟,滿府的僕人上躥下跳,他匆忙趕去殷夫人的小院,乍一進門,就看見地上一顆大白球砸碎了青石板,轉而向他傻乎乎站在屋子門口的夫人撲了過去,他又驚又氣,拔出劍來,向前衝去,左手拉開殷四娘,右手一劍向那大白球劈了過去,他感到手中的劍割開了血肉,那大白球向後跌去,李靖才得空問懷裏的殷四娘:“夫人,你沒事吧?”

他夫人抬頭望了他一眼,轉而又瞪了他一眼,把他推開到一邊,嘴裏喊了一句什麼,便向前跑了過去。

李靖轉身看去,那顆大白球跌在地上,裂開成兩半,裂口處瀉出一片金光,雨漸漸停了,殷四娘哭着撥開那顆白球的外殼,忽地又笑了起來,她把手伸進球內,竟從裏頭抱出個胖乎乎的嬰孩。

那孩子身上裹着一條紅綢帶,手腕上套着個金鐲子,伸着兩隻小手,對着殷四娘嘻嘻地笑。

李靖走上前去,在母子兩個跟前蹲下來,看着殷四娘笑着逗弄孩子,摸了摸殷四娘的脊背,問道:“夫人,這是……?”

殷四娘抬頭看向他,把孩子送到他懷裏,應道:“這是孩子,這是我們的孩子。”

李靖抱着懷裏的孩子,看着那孩子伸手摸他臉上的胡茬子,有一點微微的懵。

天邊的紅光慢慢移到跟前,紅光深處飄出一隻白鶴,瑩白的翎羽裹着一層毛茸茸的紅暈,盪出一點細細的漣漪,那白鶴飄到小院上方停住,一個道人從鶴背上起身,踏空下來,他的拂塵一甩,那白鶴化作一團金光消散,地上的碎石亂瓦一陣躁動,飛上屋頂,重新組合還原,不消片刻,原本混亂頹敗的院落便回復成原樣。

道人走到李靖三人跟前,蹲下摸了摸孩子的臉,那孩子猛然轉眼看向他,眼底飛快地劃過一道紅光,道人手哆嗦了一下,把手收了回來,李靖這才發現道人在側。

李靖把孩子推進殷四娘懷裏,站起來,將妻兒護在身後,向道人行了一禮,問道:“敢問真人何處名山什麼洞府?來我李府有何貴幹。”

那道人將手中拂塵從左臂甩到右臂,道:“貧道太乙,自乾元山金光洞而來,見過將軍。”

李靖環顧四周,發見院落已被修復完善,便又向太乙行了一禮,道:“多謝真人相助,不知真人到此有何貴幹?”

太乙垂眼覷了孩子一眼,那孩子向他望去,眼底紅光飛快劃過,隨後沉進瞳仁的黑色里,太乙頓了頓,沒說話。

李靖再三詢問,他終於抬手一揮,院裏某間屋子的門轟然打開,一具僕人的屍體從那屋子裏橫飄了出來,到李靖跟前,李靖駭然道:“這是?”

太乙嘆了口氣,道:“此子生於丑時,正犯一千七百殺戒。”

“殺戒……?!”殷四娘躲在李靖身後,低頭看着孩子,一時手有些發抖,而後她猛然將孩子抱緊了。

李靖道:“還請真人明示。”

太乙道:“貧道欲收他為徒,待他長大一些,教導他修身養性,磨去殺性,將軍以為如何?”

李靖忙行禮道:“如此甚好,多謝真人厚德相助,李某實在感激不盡。”

太乙道:“只一點,將軍還請記住,貧道收徒之前,不能給此子取名,凡名不能受住他身上殺性,怕是留有後患。”

李靖應道:“李某記住了。”

太乙點點頭,一揮拂塵,天邊漸漸暈開一團金光,那金光中沁出一隻翎羽飄飄的白鶴來。

太乙跨上那白鶴,向李靖辭別:“此間事情暫了,貧道且先回去,告辭。”

李靖道:“恭送真人,不知真人何日再臨,收小兒為徒?”

太乙揮一揮拂塵,道:“且等貧道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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