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哪吒抵達陳塘關的時候，聽見鋪天蓋地的呼嚎，混雜了隆隆的雷聲，他看到母親伏在父親懷裏，他看見天上的龍王面無表情。

他聽見了一些不可思議的話，因為太過美好幸福而不可置信。

哪吒知道太乙所說的，“自然知道如何化解”的意思了，他忽然想笑，說:“我想要去做一件事了，你覺得如何？”

哪吒道:“既然你主意已定，何必再問我如何？”

哪吒點點頭道:“那我們走吧，水要漫過城牆了。”

呼喊聲戛然而止，哪吒從城牆頂上一角沖了出來，趁李靖不備，拔出他腰間的劍，轉而指向龍王，他向前踏了一步，仰頭向龍王喊話:“我知你是東海龍王，此次前來是為龍三太子討要說法，不錯，龍三太子是我殺的，我哪吒一人做事一人當，你何必又累人父母，牽連百姓?況你又私自降雨，水淹陳塘關，樁樁件件無不違犯天規，未免太過卑鄙放肆！”

龍王應道:“牽連百姓，的確是本王的不是，只是子債父償，天經地義，我找不到你，便只好找你父親，私自降雨也是被逼無奈，此事若了，本王自會修繕陳塘關，並向天庭請罪。只是我兒所受抽筋拔骨之痛，我要你千百倍奉還！”

哪吒道:“好，此話作數，我哪吒殺你龍三子，便在此自裁，我哪吒將你三子剖腹抽筋，便在此割肉還母，剔骨還父，以償龍三子之痛，如何？”

“李靖，你與我血肉之身，我如今還你血肉，從此同便你李家再無干係！”

一道驚雷打破雲層，那烏雲閃爍了一瞬，安禾站在人群中觀望，看見哪吒手中的劍反射出刺眼的電光，他的背影在這一刻孤立於天地，那把劍向上直指去，那是一個捅刺的姿態，彷彿是要把天捅出一個窟窿來。

多年以後，安禾再次看到這樣孤傲的背影，卻是另外一個更加不屈的靈魂。

“不要！”殷四娘眼中滿含了淚，她推開李靖向前衝去，卻讓李靖反手鎖回了懷裏，她感到雨水從李靖臉上滑下來，溫熱的。

她抬頭看他，他的臉卻藏在瓢潑大雨里，看不清楚，這時又一道閃電劃過，她才看見他的一雙眼睛，通紅通紅。

“罷了……”她聽見李靖說，“隨他去吧……”

哪吒高高舉起了劍，他伸長胳膊，將劍片進自己的手臂上，順着胳膊猛地用力，割下血淋淋一塊肉和左手拇指來，他疼得抽氣，右手急速顫動幾乎拿不住劍，他一咬牙，揮手把左邊手臂乾脆地砍了下來，血滴在城牆上，順着磚縫流下牆頂，化進關外的洪水裏。

龍王安靜地看着，只是表情卻扭曲起來，他的眉毛擰成一團，牙齒死死咬着，而龜丞相早就失去了蹤影。

哪吒的臉上泛起奇異的暈紅，他揮劍挑斷兩隻腳的腳筋，便不得不跪在了地上，然後他把劍捅進小腹，在其中攪擾一圈，掏出肚腸，便痛得蜷倒在地，表情扭曲，不斷抽搐。

“夠了！”龍王叫道，他伸手一揮，降下一道閃電貫穿了哪吒的脖頸，哪吒抽搐的身體漸漸不再抽動，進而沒有生息了。

他的魂靈從身軀上顯現出來，向李靖夫婦輕輕喊道:

“李將軍。”父親。

“殷夫人。”母親。

“我們去了。”

便自散掉了生魂。

評說人有三魂，曰生魂，曰人魂，曰命魂，分管壽命，良知，靈智。生魂散時，不得輪迴投胎，從此萬劫不復。

龍王只再低頭看了一眼，便轉身駕雲離開，於是烏雲散去，天色放晴，城牆上，血跡乾涸凝成一塊塊血皮。

李靖剛剛鬆開手，殷四娘大哭着衝上前去，她顫抖着雙手，把那些擱置的肚腸血肉塞進哪吒肚皮里，最後沾了滿身的血跡，她抱着哪吒那條斷臂，癱坐地上哭着嘶叫起來。

李靖臉色發白，他猛地跌跪在地上，指頭一寸寸勾勒磚牆的輪廓，不自覺從牆磚上蹭了一塊血皮。

兒子。

我的兒子……我的兒啊……！

然後他站了起來，眼角有一些微微的紅。他上前撫摸哪吒的臉頰，半晌，才把哪吒橫抱起來，低頭對殷四娘道:“夫人，我們回去吧。”

殷四娘抱着哪吒那條斷臂，用力地點頭，她從地上站起來，伸手擦擦自己的臉，跟在李靖身後離開。

人們慢慢就散了，他們各自默默然回家，在家裏立起牌位，從此以一代忠孝之名，供奉哪吒。

“現在如何是好?分明散了生魂，我們如何還有意識?”哪吒問道。

自散魂日起，哪吒的魂靈便四處飄蕩，無所依靠，終日徘徊四海九州之間，看盡了人文俗世，姑且算作一樁幸事。只是這般魂靈無本無末，無始無終，終日飄遊，實在不是長久之計。如今只好停下，思量思量過後打算。

哪吒答道:“我乃太乙真人門下靈珠子，此次轉身得做封神先鋒官，本也非凡物，散掉生魂只是神魂受創而已，自然無礙，只是你這情狀如何，我卻不知。”

“那麼，如今我們作何打算?”

哪吒想了想，回道:“不如去尋師父，叫他為我們參謀。”

“好。”

於是哪吒兩個魂魄便飄飄蕩蕩去了乾元山，進了金光洞，看見玲瓏子又在屋子邊上掃地，玲瓏子瞅了他倆一眼，使勁兒揉自己的眼睛，道:“大師兄，你又回來啦?”

靈珠子沒工夫理他，哪吒便飄蕩進了木屋，看見太乙盤腿坐在蒲團上，正閉目養神，不敢驚擾，只好默立一旁。

倒是太乙有所察覺，睜眼瞬間便順口一句:“回來了?”打眼向哪吒一瞧，隱隱吃了一驚，但他神情肅穆，把這驚奇壓了下去。只見哪吒的臉上半朱半碧，顏色混淆像是兩股交織纏繞的煙霧，亂七八糟又飄忽不定。且他魂魄凝實，異於常人，總是未經修行的凡人也能窺得一二蹤跡，也難怪連靈瓏子都能瞧見他了。

“是，師父。”哪吒應道，而後向他屈身而拜，求道:“徒兒到師父這兒來，是要求師父相助。”

太乙點了點頭，掐指算來只得一片空茫，心底納罕得很，想到同那人相關的人物，命格莫非也是一片混沌，又想起那人深不可測的戰鬥力，一時有些退縮。然而此事不可不解，否則師尊發起火來，亦非善果。

他仔細瞧瞧哪吒的魂靈，遂心生一計。

太乙道:“徒兒，此處非你安身之所，封神之戰在即，你作為先鋒官，需得還陽入凡，不得有誤。”

又道:“然而你生魂已散，不能還陽，為師有一計，可助你重塑生魂，再議還陽一事。”

哪吒急道:“不知師父有何妙計？”

太乙道:“陳塘關四十裡外有一山，曰翠屏山，山上有一空地。你即刻去往陳塘關，託夢給你母親，叫她在翠屏山上照此圖紙，修一座哪吒行宮，你受香火三載，便可借香火之力以全生魂，再可還陽復生，輔佐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