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有遺憾嗎?(3)
我專心等涓生,但過了八點,他還沒回來。
我撥電話過去,這次他接了,告訴我遇到一位需要急救的重病患耽擱了時間,馬上就回。
九點一刻,涓生回家,我什麼也沒說,在他尚在換拖鞋時走過去,緊緊攬住他的身子,側臉貼在他胸口。這是我熟悉的懷抱,我能聽見他的心跳。但涓生沒有回我一個擁抱,他的背脊筆直僵硬,他的手未有如往常那樣攬着我輕拍我的後背。
良久,他抓住我的臂膀輕輕推開我,“子君,我們坐下好好談談。”
我有不詳的預感——但凡談情,都不會如此鄭重其事。
“你有沒有覺得我們的婚姻出了問題?”待我坐定后,他道。
“有什麼問題?”
“以前我們是無話不談的,可是現在——,現在我們卻無法交流,我在工作上遇到問題,在外面遇到煩心事,都無法對你說,說了你也不理解。”
“為什麼?我從來沒有拒絕與你交流,體諒你的煩惱。就算上次我怪你沒時間陪我看電影,那也只是說說而已。”
“你看,我們的交流不在同一個層面上,對你來說,最重要的只是看電影而已。”
我一時懵了,什麼叫交流不在同一個層面上?過了半晌,才解釋道,“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不是看電影,而是能與你一起看電影,甚至也不是看電影,只要能與你一起,做任何事我都覺得重要,可是你近段時間呆在家裏的時間越來越少,我當然知道你在忙工作,但……”
“你還在埋怨我沒有時間陪你。”涓生打斷我。
“我沒有。”
涓生沒有接話,只是彷彿覺得憋悶似的扯下領帶,丟在一邊。
屋裏突然安靜下來,只聽見掛鐘秒針遊走的聲音。
那條普魯士藍斜紋領帶以一種詭異的姿勢隨意掛在沙發扶手上。
我注視着那抹藍,良久。
“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我聽見我的聲音問。
我是盼着涓生能堅決的否認,但他非但沒有,反而像是鬆了一口氣,對我點點頭。
“她能理解你,她也能體諒你,是不是?”我比我想像中鎮靜,不僅沒有哭天喊地,還可以嘴角帶一抹譏誚——說了那麼多我的不是,不過是移情別戀的欲加之罪。
“她懷了我的孩子。”涓生卻說。
剛剛偽裝起來的鎮定轟然坍塌,一個女人懷了涓生的孩子,一個女人懷了涓生的孩子,我腦子裏一片混亂,反覆重現這句話,卻總也想不明白這意味着什麼。
這究竟意味着什麼?
“已經快三個月,再不處理就來不及了。”
“你打算怎麼處理?”我機械的問。
“她要我娶她。我今天就搬走,然後約個合適的時間我們去辦離婚手續,房子你可以一直住着,在你沒找到工作之前,我都會給你生活費。”像是早就準備好的台詞,流暢背出后,涓生整個人放鬆下來。
等了半晌,見我沒有反應,他問,“子君,你同意嗎?”
我這才回過神來注視着眼前這個與我相識十年,結婚近六年的男人,他如今坐在我對面期待我同意離婚,就如同六年前他捧着一束玫瑰,一枚鑽戒跪在我面前,期待我答應嫁給他一樣誠惶誠恐、小心翼翼,生怕我回絕。
“子君,子君。”可能我的獃滯讓他覺得可怕。
“今天是愚人節嗎?”我開口問。
他搖頭。
“如果我一直沒有工作,你會一直給我生活費?”
他點頭。
“那如果我嫁給另一個男人,但還是沒有工作,你還會給我生活費嗎?”我冷笑。
他沒有說話,我姑且認為他神情中有不忍。究竟相識十年,這麼多年來,他沒讓我拎過重一點的東西,也從來沒有讓我為他擔心傷心過。
我壓抑着暗涌的情緒冷眼看着涓生收拾東西,臨走時,他只提着那隻他出國培訓時新買的大拉杆箱。
在這個家裏生活了近六年,最終帶走的只有一箱子東西,跟出去旅遊沒兩樣。也是,他若連結髮夫妻都肯拋棄,又有什麼丟棄不了的?
他走時欲言又止,像是要交待什麼,又覺得一切交待都是惘然。最終,他什麼也沒說,輕輕帶上門離去。
他是去那個女人那裏?我不敢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