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過去與過不去的時光（12）

我打電話給陳銘軒，想約他出來親口向他道謝，但他告訴我他出差在外，說是回來后再與我聯繫。半個月過去，他沒有聯繫我，再致電給他，他只說他這段時間真的很忙，過兩天又要出差，有空再聯繫我。

轉眼已到年底，他一直沒有聯繫過我。

我終於肯相信，忙只是借口。

我何嘗不忙？

公益頻道的活動上線后，我便在林正的力邀下接手娛樂頻道改版設計，因為我只是助理設計師，曹芝華還是安排汪雯與我共同參與此項目。但今時不同往日，林正早就有意我接手這個項目，之前我們在午餐時間就設計風格、設計細節溝通過數次，故爾項目正式啟動，每每開會，我們觀點出奇一致，再加上平日都是林正負責與娛樂頻道主編周大志與下屬編輯溝通，我們的觀點，自然也海納編輯們的意見，汪雯再故意刁難反對我的設計，便是反對所有人，究竟是勢單了。一來二去，她也覺得沒趣，不再發言，也不再承擔任何具體事務，推說忙其它項目，漸漸在這個項目里隱了身去。

工期緊，項目又缺人，我向上面申請人手，本沒想過能得到支援，誰知曹芝華立即從另一個項目組裏調了一位還未過試用期的助理設計師過來幫我。她這麼爽快，讓我生疑，因陳銘軒曾說過，任何以常理解釋不通的事情，背後必有別的原因。

我留意打聽，這才得知，這位名叫向真的助理設計師設計的頁面，曾被所在項目組的設計負責人批得一塌糊塗，若非我這邊要人，她興許已被炒掉。

“現在回絕還來得及。”林正勸我，“不然多要了一個人，還是不能按時完工，那個時候就說不過去了。”

“也許只是誤傳，我被人詆毀時，你也願意給我機會。”

林正又找另一項目的產品經理要來向真之前的設計，試圖說服我。

的確是一塌糊塗，最糟糕的便是用色，但仔細看下去，我心裏已經有了底。

我謝過林正，加班之餘着手完善娛樂頻道設計規範。向真加入項目時，設計規範已詳細到連每個頁面背景、導航條、按鈕的用色都清楚註明。

基於這份規範，向真加入后的第一份設計圖讓林正大吃一驚。

“子君，你會變魔術？”他問我。

“她只是不擅長用色。”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畢業於設計專業的向真，操作起設計工具，比我熟練太多，我只要具體告訴她我要什麼樣的效果，她便能快速設計出來，但前提時，必須把所用顏色的RGB值提前寫給她。

設計得到肯定，原本寡言的向真開朗起來，臉上也有了笑意，工作起來也越發努力，時常與我一起加班至深夜。

我們漸漸熟稔，會說些體己話。

她感謝我給她的幫助，我亦告訴她曾經有一個人曾毫無保留的幫助過我。

“當時我不會寫簡歷，沒有面試經驗，他就教我怎樣寫簡歷，幫我做模擬面試，工作時遇到種種難題，幾乎每次也都是用他教我的法子一一化解。可以這樣說，他是我的良師，但最近我再聯繫他，他每次都說忙，似乎不願見我。”

“也許，他只是一名天使。”向真說。

“天使？”

“你最困難的時候，上天派一名天使來幫助你，在陪你度過那段最糟糕的日子之後，天使完成了他的使命，所以不得不離開你。”

“天使。”我輕聲重複。

“我的前一位男友離開我時，我就這樣安慰自己，他離開我，只是作為天使完成了陪伴我的使命，他讓我了解到什麼是愛情，我也收穫了成長。”

“陳銘軒並非我的男友。”我道。

“我只說他是天使。”

在我忙得昏天暗地時，霍又蓮迎來她的婚禮。

婚禮定在元月一日，規模不大，只在酒店備了十桌酒席，請了雙方的親朋好友。涓生因要陪英國某醫療機構過來的腦科專家，我在公司加完班，獨自一人踏雪前來。

一切都變了，只有霍又蓮與她的婚禮沒有變，她穿着大紅喜服站在台上，望着曾慕南，羞澀，又含情脈脈。在主持人的引導下，他們回憶相識相戀的經過。

“我都忘了他們是真心相愛。”跟着起鬨之餘，坐在我側旁的歐沛明回過頭，眼眸中含有淚花。

“我將來也會忘記。”喧囂中，我輕聲道。

五、六年後，霍又蓮開口閉口便是一對兒女，愛情成為平淡流年的柴米油鹽，加之她與曾慕南識於相親，始與終都很難讓人記牢他們也有愛情。

“你與庄進輝有計劃嗎？”台上活動歸於平靜后，我問歐沛明。

“雜誌社那麼忙，他哪有時間？最近新請了一位秘書，卻還是經常忙到深更半夜。”

“新請的秘書，姓什麼？”我心裏一緊。

“姓周，周惠琪。”

是她了，該出現的人還是會出現。

若非我回來改變了一切，這個時候的歐沛明應該還在美國求學，她與庄進輝也應該在幾個月前分手。庄進輝何時認識周惠琪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後來他們結為夫妻。

我正不知如何才能不留痕迹提醒歐沛明，卻聽見她道，“我已經打算辭職過去幫他了。”

我忙，涓生比我更忙，自那日院長家宴后，他便結識院長一干門生，經常聚在一起。有了這層關係，學術交流、專家接待、大型會診都有他的份，前不久，因腦外科主任手術前傷了手，他獲得機會為院長好友，現任衛生部部長的太太主刀開腦，手術成功后不久，他被破格提為腦外科副主任，亦成為部長家的上賓。

他來我這裏的次數越來越少，也不再讓我退了這邊房子搬過去與他同住。

這天臘八，我煮了臘八粥叫他過來吃。

屋子裏靜，只有喝粥的聲音。只是兩個星期未見，涓生卻沉默許多，我想與他像往日那樣說笑，卻不知如何開口。談我的工作？已經許久都沒聊過，任何一條線談起來都說來話長，我如果跟他說林正那邊的需求又有變動，那就還得解釋林正是誰，這又得從我剛入職說起了。談我的朋友？告訴他庄進輝招了位女秘書，我為歐沛明擔心，那他肯定會笑我多慮多心，我又如何能告訴他在另一個時空，周惠琪是庄進輝的妻？

而他的工作，以前他是不太愛與同事交往的，跟我說起的也只有那些零零碎碎的病人，如今有了一干同僚，卻更是不常提了。

只有談家事。

“我媽問我們今年去哪裏過年。”一句話剛出口，我便意識到原來這就叫搜腸刮肚找話題。

“今年過年我要值班。”涓生說，喝了幾口粥又解釋，“剛提了副主任，要以身作則。”

若是往常，若是我沒回來改變一切，此時此刻，若遇見這樣的問題，涓生應該說，“子君，我們今年就在本城過年好不好。”

他會說，我們。

應該不是我多想了！若是往常，我也不用這樣刻意找尋話題，也不會為涓生的一句話敏感多疑；若是往常，我有任何疑慮，更不會憋在心裏，馬上就問他了。

又是沉默，這沉默讓我覺得尷尬。

若是往常，我與涓生呆在同一間屋子裏，哪怕一整天不說話，各干各的，都不會覺得尷尬。

“過了年，歐沛明就要搬去庄進輝那邊了，事實上，她現在已經住那邊了，只是東西還沒全部拿走。”這句話已經是試探。

但涓生只是“哦”了一聲，表示他知道。

若是往常，不，哪怕是一個多月前，涓生肯定會說，“乾脆退了這房子，搬去我那裏。”

涓生手機響起，他看了來電顯示，拿去陽台上接。

若是往常，涓生沒有什麼電話不能當著我的面接的。

外面那麼冷，我取了外套拿給涓生，但我走近，涓生連說話也吞吐起來，只剩下“嗯”、“好”、“嗯”。我太了解他。

我回到房裏繼續喝臘八粥，一勺接一勺，把碗裏的粥喝得乾乾淨淨，一粒米都沒剩。涓生接完電話回到房裏，我伸手讓他把手機給我。

他遲疑片刻，遞過手機。

我當著他的面查看通話記錄，但竟沒有這一次的記錄，自然是他刪除了。我直愣愣盯着手機屏，彷彿在想什麼，其實腦海里一片空白。

我聽見涓生說，“那天我在你房裏看見一張單據，同一款襯衫你買了兩件，但我只收到一件。”

“什麼意思？”我木然問，也沒去看他。

“你一直不肯嫁給我，又總不讓我碰你，工作還總是忙，你心裏或許有別人了。”

又是這樣，本來是他有問題，卻挑我的錯，上次他說我成日在家閑得發慌，不懂體諒，像無知婦孺，如今我出來工作，他又怨我工作忙，懷疑我有了別人。

我心意闌珊，懶得解釋，只是反問，“你心裏也有人了？”

涓生沒有否定。

“你的手機。”我把手機遞還給他。

“不送了。”我又說。

涓生走了，我才想起外面在飄雨，取了傘趿着拖鞋就三步並作兩步衝下樓，走得太快，一個踉蹌險些跌倒，一隻拖鞋飛出老遠，手背也在扶手的鐵鏽上蹭破了皮。

我單腳跳着拾起拖鞋，忽然驚醒，以後得由其他女人照顧涓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