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過去與過不去的時光(2)
天色漸暗,酒吧里亮起昏黃的燈,對面的男人合上電腦,十分突兀的說,“這間店的宮爆雞丁披薩很有特色,口感也不錯。”
他的語氣像是對一個老熟人說話,我一時不太適應。這個時候我才留意他,細長的單眼皮,兩道濃眉,若取下鼻樑上那副黑邊眼鏡,有點像演《藍色生死戀》時期的宋承憲。
見我只是盯着他,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唐突,抱歉解釋道,“是這樣的,我現在還不太餓,想吃店裏這款特色披薩卻又不願浪費,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叫一份十寸的披薩一人一半。”
此刻,已經過了飯點,只是以我現在的心情,沒有一點食慾。
之前我有翻過餐單,這間店提供的披薩有大有小,除了十寸的,也有六寸的,他若吃不完完全可以叫一份小的。
我正要建議,他彷彿猜中我的心思,又解釋,“本來可以只叫一份六寸的,但相較而言,六寸的邊緣太厚太寬,真正口感好的中間部分卻沒有多少。”
他那麼渴切,我只有點頭答應。
服務生告訴我們,由於店裏今天客人較多,需等待四十分鐘左右。
等待的時間裏,他沒有再用電腦。中間少了那塊電腦屏,兩個陌生人在一張桌子上相對而坐又沉默不語,總是有些尷尬,若不是答應與他分食一份披薩,我可能早就埋單走人。
“我叫陳銘軒。”許是他也覺得尷尬。
“子君。”
“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太好?”他問,一句問話剛出口又意識到自己的唐突,立即解釋,“我剛剛不小心聽見你講電話,你好像很難過。”
眼前這個人怪怪的,他與我說話時總是先用熟人的口吻,在話出口后再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唐突,接着又解釋。
“我們認識嗎?”是以我問。
“不認識。我們怎麼會認識?今天是我第一次看見你。”他訕訕笑了笑,紅了臉,“可能我這個人不太擅於與人打交道,常說一些自己也覺得沒頭沒腦的話。讓你誤會了,請你不要介意。”
他這麼客氣,我反而覺得有必要回答他的問題。
“我的心情是不好,只是這不好的原因過於複雜,簡單的說,我與男友之間出了點問題,我今天剛拒絕了他的求婚,本來不論是現在的我還是未來的我都應該答應的,但——,不是他不好,至少不是現在的他不好。”許是我的情緒太需要一個泄口,但這些話又不能對此年此月任何一個熟悉我的人傾訴,因為他們熟悉我,也熟悉涓生,除了眼前這名陌生男人。也許分享完一份披薩,一份心事,告別後,我們將不會再見。
“你說,一個人需要為他未犯過的錯負責嗎?”我問。
“不需要。”他回答得肯定,絲毫沒有因為我的語無倫次感到疑惑。
“若他將來會犯呢?”
“不知你有沒有看過零二年上映的《少數派報告》,在電影裏,人們有能力預知罪案的發生,所以總是在罪犯犯案之前將其逮捕。”
我看過這部電影。那一年我與涓生還在熱戀期,剛入職的他百忙之中抽空陪我去電影院看的,看完后,我記得我有感嘆,一個人若未犯過罪,又怎麼能稱之為罪犯。
觀影時那般清楚,當局時卻分外迷惑。
那我現在該怎麼做?在這個不屬於我的時空繼續努力?回憶起涓生在提出離婚前我們最後一次吵架時他說的那句話,我主意已定。
“謝謝你。”我對陳銘軒說。
“我什麼也沒做。”他笑。
再見到涓生,我告訴他我要找工作。
“你不是一直在找工作?”他笑。
“現在是認真去找,與以前不同。”
“不管做什麼,做還是不做,你開心就好。”他擁我入懷中,低下頭來要吻我,我卻猛得一驚將他推開,忙借口要去上洗手間。
芥蒂跟着我穿越時空,如影隨行。
曾經我以為,涓生就是這點好,我想怎樣他都由着我。
現如今呢?念及他曾說我成日在家閑得發慌,又不懂體諒,生活與社會脫節,越發跟無知婦孺一般模樣,我便時時忍不住琢磨,他並非真心認同我,哪怕六年前的現在。
我努力讓自己別多想,樂觀面對一切,至少相比六年後,我多了六年的光陰。我有六年的時間,慢慢找回涓生,重拾對他的信任。
我將整箱整箱的影碟束之高閣,認真準備簡歷,不放過任何一個面試機會,就連室友朱安妮都覺得我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問我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
她如何知道,我是受了太大太大卻無法向這個時空裏任何人言說的刺激。
任何人,也許不包括陳銘軒。
這天,我參加完一間進出口公司的面試,在路邊的複印店複印簡歷。拿着剛印好的簡歷出來,遠遠看見前方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一時我忘了他的名字,便揮着簡歷大叫道,“宮爆雞丁披薩,宮爆雞丁披薩。”
路人均側目。
待我趕上去,他無奈的說,“我有名字的,叫陳銘軒。”
他似乎十分在意路人的目光。
“陳銘軒!”我故意大聲道。
“你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錯。”
“因為我突然意識到我才22歲。我想通了,既來之則安之,傷心難過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揮着手裏的簡歷說,“我在找工作,也許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我就不會那麼敏感,我與男友間的問題就能有所緩和,而之後將發生的事,就會像蝴蝶效應那樣被改變。”
“恭喜你。”陳銘軒的優點是,在我說些莫名其妙不着邊際的話時,從不多問,而且會順着我的邏輯說下去,雖然往往只是幾個字。
“現在恭喜還太早了,都還沒有哪間公司肯用我。”
“這是你的簡歷?介意我看看嗎?”
“我剛畢業,裏面沒什麼內容。”
他站在街邊,閱讀我的簡歷。陽光刺眼,我拿包包舉在簡歷上方,遮住強光。
他邊看邊搖頭。
“怎麼?簡歷寫得有問題?”
“抱歉,我可以說實話嗎?”他的客氣原來是天生的。
“有什麼好抱歉的,你的表情已經說了實話。”
“這是我所見過的寫得最糟糕的一份簡歷。大學四年,你只寫了你在學校里學了什麼,卻沒有表現出你學得怎樣。你曾經在報社當過美編,但只做了一個半月又未說明原因,我如果是用人單位,我就會想,這個人會不會來我這裏沒幹幾天又辭職,增加我的人力成本。而且,你看這裏,還有一個錯別字,這是寫簡歷最忌諱的。”
“有那麼糟糕嗎!”我放下包包,撇了撇嘴。
“如果你願意,找個地方坐下,我教你怎麼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