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歸來
秦玖月覺得自己最值得高興的事情就是又找到了一味用來製作丹藥的藥材,而她離煉製出九轉金丹的日子也更近了一步,雖然這次付出的代價比預期的要大,但相比起以前那種九死一生來說實在算不了什麼。
夕陽西下,撒落人間的最後一縷金輝從高高低低的小山丘陵間一一掃過,然後朝着西方默默行去,恰如歸鄉的紅衣女子。可惜的是,秦玖月和這暖人的金輝並不同路,有人在朝着光明前行時,她卻獨自踏向了朝着人間沉淪的黃昏黑夜。
蟬鳴落在山間,徐徐遠去,晝伏夜出的蟋蟀悉悉索索的,在田野里埋頭低鳴,耳邊傳來的是嘩嘩的水流聲,眼中天地是一片黃綠相間的稻穀成熟氣象,悠悠然間,有晚風吹起眉山發梢,秦玖月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行走在田園大道上,顫顫巍巍的,臉色蒼白,連踏在泥土裏的腳印也是深淺不一。
她受了傷,是在被青衣男子追殺之前,那是一條五境的化形期妖獸,恰好在她途徑山林碰運氣的時候遇到了,對方全力出手,她便被打成了重傷,之後在與雲城書的追殺過程中之所以一直沒有顯露出傷勢,無非是隱藏的比較好罷了,若不是這樣,之前的那場追殺她其實完全可以全力施展,毫無顧忌,不然也不會把事情攪成了一鍋亂粥。
可一場追殺下來,秦玖月也極不好受,原本就沒怎麼癒合的傷口,為了抵擋那記劍氣再次撕裂了開來,雖然她已經盡量運轉靈氣修復傷勢,但鮮血依舊她的後背和手腕處沁了出來染濕了衣裳,只是隨着黃昏黑夜的到來,旁人想要發現這份異樣還是有些困難的。
出了小山,對頭應該是一座鄉野村落,雖然還沒有看到泥磚土瓦,不過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有田野的地方就會有人煙,哪怕是三歲小兒也知道這樣的道理吧。
只是秦玖月還是忍不住地傷感。
有人因為離別而傷感時,也會有人為歸來而嘆息,秦玖月便是其中的後者,就在一個月前,她抵達了風雲過的邊疆,然後一路前行趕到了這塊安放着她四分之一個家的地方。
雖然只有四分之一,但這裏已經是她唯一的歸宿了,剩下的四分之三,要麼在遠方,要麼在天涯,要麼在永運也不可能到達的彼岸。
秦玖月自認為還算是個樂天派,但此時此刻還是忍不住地傷心,人在傷心的時候就會想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秦玖月也有自己喜歡做的事,一是畫畫,但她手腕受了傷,二是喝酒,但她在趕路的時候已經把酒喝了個精光。
女孩愛喝酒確實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但秦玖月還是喜歡上了這東西,這倒並不是說她有什麼糟心事,而是她所修行的法門需要依靠一種特殊的藥酒來打熬自己的身軀,久而久之,她就喜歡上了喝酒,從幾十文錢一壇尋常酒水,到幾百上千兩一壇的仙家酒梁,只要是她出的起,那都是來者不拒。
記得有一次喝得興起了,三十兩一杯瓊漿玉液,她一口氣連喝了三十二杯,直接欠了那酒樓老闆七百多兩銀子,老闆生氣了,直接把她賣去大漠邊城做“小娘子”。
該說是那酒樓老闆腦子有問題,還是生活在大漠的人胃口重,就秦玖月這姿色,哪怕是放在風雲國這種“鄉野”地方都算不上多好看,更別說拉去大漠邊陲的繁華之地賣錢了,簡直就兩字,離譜。所幸秦玖月吉人自有天相,到了大漠后還是逃了出來,之後便踏上了漫長的歸家之旅。
那一年的秦玖月,紅衣似火,黑袍如墨,僅用一雙腿兒便踏穿半個雍州大地,所以等到她趕到家門口的時候,淚如雨下。
秦玖月一邊走,一邊回憶着新一趟旅途的所見所聞,雖然這次經歷沒有上次被送去大漠那般坎坷,但也可以算是兇險萬分,其間為了尋找煉製九轉金丹的藥草,被困在一個秘境裏足足三年,幸虧她修為低,隱蔽能力強,又精通多種逃遁之法,不然就真要栽在那個鬼地方了,雖然出來之後又有諸多際遇,但其實還遠不如那秘境來的兇險。
三年時間對於一個修真者來說算不得什麼,但秦玖月還是對那個地方產生了極大的畏懼,假如一個人被困在一個地方永遠也找不到出路,那麼那個人該是多麼地迷茫和恐懼啊?如果可以的話,秦玖月一點也不想要這樣的體驗。
就在她回憶和思索時,一個輛馬車經過了她的身旁,駕車之人是個鄉野村夫,所馱之物也是些尋常的陶瓦瓶罐。
是剛從城裏趕集回來嗎?秦玖月抬頭望了一眼村夫,卻恰好迎上了對方打量的目光。
“姑娘是要進城的吧,怎麼了,是迷路了嗎?”渾厚的聲音自村夫的喉嚨中傳了出來。
“確實是要進城,但路應該還是能找得到的,就是夜有些深了,所以想先找個地方住下來。”秦玖月拉了拉衣襟,好讓傷口顯得不那麼明顯。
“敢露宿我們這種小山村,姑娘不像是個大家小姐啊?”村夫拉了拉韁繩,好讓馬兒走得慢些。
“遠遊歸鄉,算是個行走江湖的遊客。”秦玖月笑着解釋一句。
“江湖兒郎我也見過不少,姑娘的出身不簡單吧。”村夫似乎是接受了秦玖月的身份,但又有些疑惑。
“小山村裡走出來的宗派子弟。”秦玖月給自己按了個更合理的身份。
“可行,既然受了傷,就在我家住下吧。”村夫笑着眯起眼眸,一語道破了秦玖月的處境。
秦玖月驀然抬起了頭,目光正好對上了車夫那雙有些質樸的眼神,良久之後,這才開了口:“麻煩了。”
“小事,只要不是豺狼虎豹,都沒什麼大不了的。”村夫豪朗一笑后,轉過頭去用力拉了拉韁繩,“上車吧,別嫌棄,陶瓦雖破了些,但車還算穩當。”
秦玖月點了點頭,果真就翻身上了車。
馬車駛過田野,很快就到了村夫所在的村落,小村門口長着一顆又粗又大的老槐樹,繞過槐樹便可以看到圍在村口籬笆,從籬笆中央的小口進入后便是一座座泥土牆院。
村夫居住的地方便是其中的一所,那院子不大,卻是五臟俱全,不僅有生火起灶,晾衣晒衣的地方,院子中央還擺了個大磨盤,院子左側是一個拴馬養馬、放置茅草的房子,正前方是堂屋和院子主人的寢卧,右邊則是用來招待來客的廂房。
馬車在院子裏的左側停穩了,小院堂屋內蹦出了一個八歲左右的稚童,似乎是那村夫的孩子,孩童衣裳略顯褶皺,呈深褐色,衣領袖口有縫補過的痕迹,皮膚是黃色的,臉上則洋溢着笑容。
這是一身很正常的打扮,如無必要,鄉野的孩子一般不會穿多好的衣服,即便是家境不錯的孩子都很少會在平時穿新衣,所以縫縫補補是一種常態,若是衣服穿破了就丟掉反而會被鄰里恥笑不會持家。
對於這些,秦玖月也是在遊歷過很多地方才知道的,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以秦玖月的家境,大概是一輩子都不必為吃穿發愁,所以她本能的就會認為衣衫破舊就等於貧窮。
始齔孩童先是好奇地打量了一眼身穿紅衣的秦玖月,然後臉蛋一紅,轉過頭去望向了駕車回家的村夫,神情顯得有些局促,囁囁嚅嚅地開了口:“爹,我想要糖葫蘆。”
秦玖月噗嗤一笑,始齔孩童聽了,臉蛋又是一紅,埋低了頭顱,顯得病懨懨的。
“給你帶了,就在車上的罐子裏。”村夫下了馬,在黃昏里露出了笑容。
始齔孩童聽了這句話,立馬就恢復了精神,雖然對糖葫蘆很是渴望,但這會兒有外人在場,所以還是忍住了,只是很乖巧地站在一旁。
秦玖月也從車上跳了下來,因為受了傷的緣故,她的每一次舉動都會伴隨着劇烈的疼痛,但是現在也沒有什麼好法子,所以她只能忍着。
村夫瞅了眼秦玖月,開口問:“需要幫助嗎?”
秦玖月搖了搖頭:“我敷了葯,過段時間就會好了。”
“那就好,村子裏沒有郎中,要想看病,還得去城裏。”村夫點了點頭,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