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記

登記

星盟最年輕的高階指揮官兼第一機甲師崖會泉,和一隻貓登記結婚了。

事情是這樣的。

這一切的起因說起來,還得追溯到這天崖上將去做戰後個人信息重錄,結果半途撿了一隻貓。

信息錄入中心位於首都星蒙特的中央行政區,區域內禁飛,禁私人地面交通,無論職階高低官位大小,所有往來人員的私家載具必須統一停放在指定位置,然後步行通過行政區外圍的智能安全核檢閘口,再由中轉處去往目標分區。

崖上將並不例外,他也遵守着這套規定,這天,他像過去無數回那樣把私人載具在停靠點停好,然後從艙內往外邁出一條軍褲熨帖的長腿,深色的軍靴才剛踏上地面——

突然“啪嘰”一聲。

就在軍靴前目測不到五厘米的地方,從天掉貓。

崖會泉:“……”

崖將軍什麼樣的場面沒見過,天上掉近地面軌道炮、掉友軍或者敵軍的機體殘片、掉高能粒子光束甚至當場掉把激光刀下來他都能面不改色。

……但從天上掉貓,還掉法如此碰瓷,他是真沒見過。

這別開生面的情景令他不由頓了一下。

外界對崖會泉的評價不外乎“居功自傲”、“冷淡刻薄”、“拒人千里”之類,其中或許有誇大,不過摸着良心說,崖會泉對於自我的認知也和以上形容差不太多。

疑似碰瓷的貓還“橫屍靴前”,把自己攤開成一張撲街的貓餅貼在地上,剛剛但凡反射神經差上一點,才出艙室的人沒準就已經一腳踏上去了。

風評性格很差的將軍冷着張臉,低頭審視他的“小碰瓷犯”。

“小碰瓷犯”是只名副其實的小貓,應該是從頭頂樹冠上掉下來的,崖會泉把私人載具剛好停在了一棵景觀樹邊上。

這小東西還沒成年男人一隻手長,極淺的淡金色皮毛上有着棕色花紋,圓頭圓腦茸茸尾巴。

雖然正碰瓷裝死,把一個圓滾滾的後腦勺對着人。

但垂下目光的崖會泉能看見,那雙立在對方頭頂的耳朵時不時就要抖動一下,變個方向。

自認也性格挺差的將軍還是一張冷臉,他鬆開之前還撐在艙室門框上的手,彎腰把軍靴前的小貓撈了起來。

“一邊玩去。”他冷淡地說。

並動作很輕地把小貓放在一旁。

倒是沒把中央行政區裏有貓亂晃當一回事。

現下是星曆375年,星盟與域外聯合長達幾十載的戰火將將止息。

星際大航海與星際大遷徙時期過去后,這片宇宙才正式開啟星曆元年,有許多原始物種在進入星曆元年前就已經在遷徙中消亡,又由於星盟當年的一個愚蠢透頂決策,導致星盟內本就乏善可陳的物種數量在三百多年間銳減,大量珍貴資料流失,星盟的自然生物研究員和文化保護專員為此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天天輪流去議會大樓門口“文明罵街”。

於是,為了推行所謂人與自然和諧共處,有位奇才就遞交了一份提案,上面建議,從星盟第一星系首都星蒙特的中央行政區起,搞“自然和諧環境建設”。

蒙特星的中央行政區裏有貓亂晃算什麼?

自從提案通過,這兒還能看見其他諸如松鼠,小鳥之類的小型動物。

園區里因此還增設了兩倍的臨時盥洗室和機械人洗車工——因為諸如小鳥這種長着羽毛會飛的生物,園區里無論載具或是行人,是真的很容易收到它們的“空投大禮包”。

崖會泉放下貓後繼續往前走,私人載具在身後自動落下電子鎖。

周圍只有他的軍靴規律點地的聲音。

走了沒幾步,他發覺自己被跟蹤了。

毛茸茸的“小碰瓷犯”賊心不死,它不是崖上將帶的兵,並不聽從那句“去一邊玩”的指令,亦步亦趨跟在人背後,見人回頭,就細聲細氣地彰顯存在感。

說:“咪。”

咪什麼咪。

他又不會陪貓玩。

崖將軍內心是這麼說的,回頭也是真回了的。

“小碰瓷犯”恐怕還是個小賴皮精,今天打定了主意要賴上人。

這小傢伙走起路來分明沒有聲息,在崖會泉的感知里又莫名存在感強烈。

其實總的來說,只要崖上將能保持住他的“冷淡刻薄”人設,立即頭也不回地大步往中轉處走,以小貓那毛茸茸又未長開的小短腿,是怎麼也趕不及他個高腿長,小貓咪的速度不會比成年男人大步走路速度更快的。

然而,在後方持續不停的“咪咪”攻勢下,崖會泉走得並不利落。

他走一小段路就不禁回頭看一眼,過了片刻,又回頭看一眼。

在崖將軍自我感覺他像個腦子有病的探戈舞演員時,他乾脆停下了。

“跟着我做什麼?”他再次駐步看向貓,垂眸問。

崖會泉有一個東方韻味十足的姓氏,輪廓深邃,五官也的確帶着東方特徵,黑髮下是一雙棕色的眼睛。

傳統觀念里,人們認為古地球時期的東方人應當是“黑髮黑眼”,這個說法在近一百年被推翻,經研究員調查考證,認為純正東方血統應該是“深棕色虹膜”,又因為他們的瞳孔很黑,才造成了彷彿眼睛是純黑色的錯覺。

不過崖會泉的棕眼睛和常見的深棕或暖棕不太一樣。

他虹膜帶着點奇妙的紅調,與他仔細對視的人會發現他眸色更接近紅棕。

這一點紅讓崖上將的棕眼睛不僅不溫暖,還多了額外的冰冷感,在他統轄的要塞里,整個基地都沒幾個人願意與他長時間對視。

但是,這和一隻小貓咪又有什麼關係呢?

小貓咪打定了主意要碰瓷一下這位,從它首回碰瓷失敗還不屈不撓就能看出來,小貓咪是什麼都沒在怕的。

它成功憑“咪”留下了人,這會已經可乖可乖地坐好,沖對它來說跟小山一樣的男人仰起小腦袋,一雙藍眼睛也睜得溜圓。

小貓咪回答崖會泉之前的提問說:“咪咪咪。”

崖會泉:“……”

能聽懂就有鬼了。

“我不會陪你玩。”垂着視線的崖會泉又說。

小貓咪也又說:“咪。”

崖會泉:“……我也不養寵物。”

小貓咪就四個爪爪撐地站起來,邁着茸茸短腿朝前走了兩步,將一隻爪拍到崖會泉軍靴的靴面上,再把小身體整個往下一趴:“咪嗚。”

自己在和一隻貓講道理,崖上將知道這場景要是讓人看見,要麼把別人嚇出問題,要麼別人覺得他有問題。

五分鐘后,他感覺還是他有問題的概率更大點。

因為“小碰瓷犯”碰瓷成功,貓已經被他揣進了口袋裏。

之前沒仔細瞧,剛剛崖會泉和仰頭的小貓又對視半天,才發覺小傢伙的耳朵不知道怎麼回事,和普通貓相比似乎有點殘缺,兩隻耳朵尖是鈍的。

蒙特星上裝載有非常細緻的四季系統,再過不到一周,這顆星球就會在人工干預下入冬,繼而下起雪來。

“看在你的耳朵和冬天的份上。”

崖會泉在把小貓撈起來時這麼說。

將軍的表情還是很冷淡,口吻也很勉強,但他把小傢伙揣進自己外套口袋的動作又挺小心。

小貓咪被放進軍裝外套的口袋。

它是真的很小,放進去后基本不見貓影,只能看見崖上將原本平整的制服突然多了個小鼓包。

在崖會泉將手指從口袋邊緣抽離前,他感覺小貓應該是在他口袋裏蹬了一下,一個毛乎乎的腦袋隨即從口袋拱出來。

那讓他的手指有所停留。

接着,一隻同樣毛乎乎的小貓爪也奮力抽了出來。

他手指尖被小肉墊給拍了一下。

“咪。”

用小爪子拍人的小貓咪說,好像是想跟被它碰瓷成功的人來個“highfive”擊掌。

崖會泉也不清楚他這個被碰瓷的人有什麼好跟碰瓷犯擊掌的,這其中的邏輯關係很不對勁。

下意識的,他就已經在那肉墊上捏了一下。

崖會泉是真的從沒養過寵物,在他過去的人生里,他也從沒有這個閑心和時間。

小肉墊的手感意外有點好,讓他心裏一動。

等在載具停靠點拖延了好一陣的崖將軍終於到達中轉處,他一隻手還放在口袋裏。

是不知不覺捏着小貓爪走了一路。

中轉處里有幾個同樣來做區域內轉乘的人,胸前佩着文職人員的標誌徽章,他們在崖會泉走進大廳時倏地噤聲,彷彿他是個什麼活體一鍵靜音裝置。

崖會泉面不改色從幾人身邊經過,雙方都沒有要互相招呼的意思。

直到他跨進高職階專用軌道車,車門處的智能掃描程序播報:“身份信息確認,權限確認,乘客兩位確認,目標地點信息錄入中心確認。”

軌道車車門在播報結束后閉合。

外間,之前靜音了似的幾人才又解除靜音。

“兩位?”有個人小聲咕噥,“剛才不就只進去了那一位嗎?他今天連個親衛都沒帶……是我看錯了?”

那還一位乘客,自然就是崖會泉口袋裏的貓。

個人信息重錄這事既不核心也不緊迫,它是針對戰後星盟公民信息的補全採集。

所有之前因戰時狀態而未能及時更新,或者手續上有所欠缺的事情,都會在這次重錄中得到數據補全,變更狀態。

系統會自動為有需求的公民——比如家中有沒來得及登記的新生兒,有一度以為死亡,進行了銷戶處理卻又倖存的幸運兒,又或者是有缺乏正式登記手續的配偶等等——進行一鍵手續補足兼信息更替。

崖會泉自認他的信息沒什麼需要補全的,整體都和過去差不多,今天來這一趟,無非也只是順應“重錄需本人到場”的要求。

信息重錄對他來說就是站到儀器下面接受幾道掃描光,再動動手指,點幾個確定或否定的事,既沒有技術含量,也沒什麼事項需要注意,因此他格外漫不經心。

軌道車提醒他這算“兩位乘客”時,崖將軍並不在意,手還放在口袋裏口不對心地擼貓。

走進信息錄入中心時,門廳的人工智能再度把他算做“兩位訪客”,崖將軍仍不在意,還又捏了小貓爪一下,聽小東西在他口袋裏發出一聲“咪”。

然後他轉進與職階對應的登記專區,系統識別過他的身份,開始掃描,並朝他逐一拋出程序設置好的問題——

當看見屏幕上彈出【婚姻狀況】一欄,崖會泉頓了一下。

他突然走了個神。

系統問:“您的婚姻狀況登記為未婚,是否需要對此進行修改?”

不知道想些什麼的崖上將抬手,他本來該去敲那個“否”。

結果在錯綜複雜的航道圖前和機甲精神場內都從不失手的男人一個失誤,手抖敲成了“是”。

系統:“婚姻狀況確定修改,已為您將未婚轉成已婚。”

崖會泉回過神:“……我和誰已婚?”

信息錄入中心的系統搭載智能模塊,能與訪客進行較為人性化的人機溝通。

系統將崖會泉這句話當做了提問,立即答:“正在為您檢索您的婚姻對象——”

“非常抱歉,對象不明,無效檢索。”

“判定為‘未登記婚姻’。”

“請稍等,系統正自動跳轉,為您轉入一鍵登記界面——”

崖會泉感到自己也真是閑的,他十分好奇這玩意能從哪個旮旯給他變出個結婚對象來,才沒立即對程序叫停,看對方賣力給他檢索起壓根不存在的一號人物。

儘管崖將軍長得也不比誰差,甚至可以說模樣十分出挑。

但從星曆315年出生至今,此人憑本事單的身,連青春期桃花都沒開過一朵。

別說結婚對象,他連個戀愛對象也不曾有過。

“系統已順利跳轉,為您和您的愛侶開始登記。”

這系統的程序也不知道是誰寫的,人工智能的語調在轉入婚姻登記后竟還多了起伏,像個情緒飽滿的司儀,周圍的立體揚聲器里還自動播放起源自古地球的卡農鋼琴曲。

“請您和愛侶保持不動,接受登記掃描——”

“等等。”

由於確信對方掘地三尺,挖到星球地心也挖不出一個能跟自己搭上“情感關係”的對象,冷眼旁觀系統忙活半天的崖會泉終於發覺了問題。

他匪夷所思地問:“‘愛侶’在哪?”

這是讓他和誰一起保持不動,和誰一起接受登記掃描?

系統繼續用那情緒飽滿的司儀語氣說:“崖先生,為了您的婚姻和諧着想,請不要當著愛侶的面說這樣的話,這非常不利於配偶間的感情穩定,更不利於婚後感情發展。會讓二位的婚姻在正式登記首日,就因您的一句無情反問,為愛情蒙上灰暗陰影。”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崖會泉擰起長眉。

“少廢話。”他毫不客氣地說,“你在把我和誰登記?”

系統就發出了一聲逼真的嘆息。

掃描光已經亮了起來,直照向崖會泉本人。

同時,前方屏幕一分為二。

一邊上面掛着崖將軍錄入在系統內的登記照。

另一邊則是一個實時影像窗,反映着登記台前的情況。

崖會泉在另半邊屏幕里看見的還是自己,他輕嗤一聲,正要說“我和我自己登記?真有意思”,便感到自己的口袋動了動。

有個乖乖在口袋裏呆了半天的小傢伙終於感到悶,躍躍欲試的在口袋邊緣探出一隻貓爪。

他被這動靜打斷“輸出”,低頭看了一眼。

系統就在小貓咪自崖會泉口袋又一次探出腦袋時,突然冷不丁道:“愛侶形象錄入完成,資料正在入庫,即將為您更新配偶信息——”

崖會泉:“?”

他迅速抬頭,然後看見一個十分……超出畢生想像的畫面。

前方屏幕上,左邊投放的還是他自己,兩塊分屏當中是字號碩大且配色喜慶的“登記完成”,下方附有小字“已更新成為配偶關係”。

右邊屏幕上,實時掃描窗口裏,崖將軍本人仍然佔滿窗口,不過他已被“局部放大”,攝像頭聚焦於他的制服口袋。

在信息錄入系統獨享的高倍清晰鏡頭下,系統捕捉了好清晰的一張貓貓頭。

崖將軍盯着那張和他照片並排的貓貓頭,不是很能確定發生了什麼。

系統結束程序化的播報,又切回司儀語氣,興高采烈大聲宣佈:“恭喜您,崖先生,儘管歷經了一些小波折,儘管這場正式手續對一對愛侶來說,或許來得有些遲緩,但無論如何,您和您的愛侶已經攜手走過最艱難歲月,現在我們帶着最誠摯的祝福正式宣佈,您已與愛侶完成登記,從此是合法配偶,擁有合法婚姻及新婚姻法保障下的一切權益!”

崖會泉:“…………”

不,這什麼玩意。

是不是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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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來看會會養貓,封面人設畫手差域,啵啵我滴差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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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不及了和貓結婚吧[星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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