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子
她也能像寶枝一樣讀書寫字?
寶葉內心翻起滔天巨浪。
如果可以,誰不想呢?
寶葉張張嘴,看向溫知著,欲言又止。她好想問問,她說得可是她想得那個意思。然而,對方已閉目養神,不再等她的回答。
她黯然垂下眼瞼。
一種未有過的念頭,悄然生出。
馬車沿着青石板路晃晃蕩盪,沒多會兒,就在熱鬧繁華的四喜街邊停下。
這條街是上京城數一數二熱鬧的地方,左右商鋪林立,街邊攤販眾多,來往之人川流不息,叫賣聲時不時傳入耳中。
溫知著下馬車,緩步走在街上。想法發生變化的寶葉,行動也有改變,由原來的怠慢,變得積極。她護在溫知著身邊,替她開路。
寶葉問:“公主,店鋪在街裏頭,您為何在這邊下車?”
溫知著:“待會你就明白了。”
她慢慢走着,留心觀察周圍。
街上人流量很大,商鋪生意也不間斷。路過幾家布匹、服飾店鋪,她也走進去了解一二,看看時下時興什麼。這幾家店鋪,店面狹窄,位置略偏,幸而路邊樹上掛着的招牌,才能叫人看到此處。
饒是如此,店鋪生意不斷,小二滿臉迎笑,態度熱情,招呼着每一個進店客人。之後,又會根據客人的各自特點,做適合的推薦,行止周到,又不因客人未選購而變臉。
溫知著有點驚訝。這回再看對方生意好,也明白其緣由。
沒人會拒絕這樣得體舒服的服務。
出了店鋪,她往自家鋪子走去。聽鄭嬤嬤說,自己的那兩處鋪面位置還不錯,若按着這般人流推測,為何會連年虧損呢?
不應該啊。
溫知著心中隱有猜測。
很快,她來到素錦布坊門前。
這正是其中的一處鋪面。
鋪面處在街中間偏左的位置,說是人流最盛的地界也不為過。周圍的幾家店鋪,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唯獨素錦布坊,彷彿與周遭的熱鬧隔緣,冷得站在五米開外的地方,都直打哆嗦。
溫知著一眼望過去,瞧見裏頭黑漆漆的。若不是門沒有上鎖,她該認為店內無人的。
她心裏有點譜兒了。
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一個路人好心提醒:“這家店,黑得很。”
溫知著謝過路人,走了進去。
甫一進去,一股沉遠略點帶霉味的味道,撲面而來。寶葉眼疾手快,用袖作扇,替她扇了扇。
“好了。”
溫知著稍一適應,望着鋪內。裏面有兩個夥計,懶洋洋地在櫃枱,似沒看見她們二人,自顧說笑。
她掃視一眼,這裏的布匹花紋過時,樣式老舊。她剛要去摸一下布匹質地,一個夥計開口:“這個花樣,五十兩一匹。”
寶葉驚得瞪圓眼睛。
別家店,比這樣式好看,服務也周到,最貴的不過才五兩一匹,這一個過時的就要五十兩?
十倍!
溫知著不動聲色:“為何?”
“這是當今三公主喜歡的款式,能一般嗎?”
夥計態度很拽。
溫知著接道:“那確實不一般。”
“那這個呢?多少錢?”
“六十兩一匹。”
“這個呢?”
“八十。”
夥計明顯變得不耐煩。
“哎,你到底買不買,不買,別礙着我們做生意!”
溫知著:“我看你這裏也沒生意,半晌只我二人進來。”
“走走走,不買趕緊走。也不看這是什麼地方,這是三公主的店,是你能找茬的地方嗎?”
那夥計作勢要上手推溫知著,被寶葉一把推開。
“你幹什麼?這是你能推的人嗎?把你們掌柜的叫過來!”
寶葉氣勢洶洶。
夥計無賴道:“笑話,你讓我叫我就叫,我這麼聽你的啊?”
寶葉瞪眼:“如果,你還想在這兒乾的話,勸你還是乖乖把掌柜叫出來。說不定,我家小姐心情好,還能網開一面。不然……”
“不然怎麼樣?”
夥計輕蔑問。
“這是三公主的店,你們這般吵鬧,待我稟報三公主,定要治你們一個不敬之罪。”
“哦,是嗎?”溫知著輕嘲。
“那當然!”夥計硬着頭皮道。
他沒見過三公主,但那怎麼了?
整條街,誰不知道他們這店是三公主的呀,否則哪有這樣的好差事。
溫知著:“那你讓掌柜的出來,給我們治罪吧。”
夥計:“哼,你的激將法不管用。”
寶葉:“不敢叫,說明你狐假虎威,裝模作樣,其實你根本沒見過三公主!”
被拆穿的夥計急了:“胡扯,我沒見過,你見過不成?”
寶葉聲音很大:“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你眼前的就是你口中的三公主,還不快叫掌柜的出來!”
夥計如雷轟頂,啞在當地。
半晌回過神,他口不擇言大喊:“不可能!你騙人!掌柜的是我舅舅,他說三公主就是個草包,不會管店裏的事,幾年也不來一次。”
“好啊,掌柜暗中詆毀皇室。還有你,辱罵公主,就等着吃牢飯吧。”
寶葉撞開他,伸着脖子對裏頭大喊。
“掌柜的是死了嗎?主子來了,還不出來?難不成,八抬大轎請你?”
田福順早聽見外間吵嚷了。
他給自己倒杯茶,悠噠噠喝着。
吵就吵唄,吵了也白吵。
突地,他聽見寶葉的喊聲,心下一驚,猛然站起身,不小心帶翻了剛倒的茶水。茶水滾燙,一滴沒剩全潑自己身上,燙得他臉色扭曲,疼得要命,也顧不得了。
三公主來了?
這還得了!
他趕忙跑出去,邊跑邊安慰自己:不怕,指不定嚇唬他的。
一到前廳,他先看見寶葉,驀地鬆了口氣。
還好……
一口氣還未出完,寶葉讓出身子,露出後面的溫知著。
溫知著笑看着他,淡淡道:“田掌柜,你可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啊。”
“撲通!”
田福喜跪在地,強作鎮定。
“三……三公主,小的給您請安!”
後面的夥計,瞬間傻了眼,呆若木雞。
真是三……公主?
他剛還罵了她?
登時,如一灘爛泥,軟倒在地,臉色灰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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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知著坐在軟座上,兩個夥計嚇得慘無人色,如鵪鶉般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田福喜好點,恭敬地立在旁邊奉茶,一臉諂媚:“三公主,這茶合不合您的胃口?”
溫知著挑眉:“不合,怎麼辦?”
田福喜:“小的立馬給您換新的。”
溫知著又問:“人也不合口味,一併換新的吧。”
田福喜訕笑:“公主,你說笑。”
室內闃然,溫知著把茶盞放在桌上,不輕不重的聲音撞得田福喜心裏直打鼓。他小心看着溫知著的臉色,愈發覺着不對。
“田掌柜,我這人從不說笑。”
一字字敲在田福喜心裏,如鼓槌落下的擊響,明明白白告訴他這是真的。
電光火石間,他心思百轉,”撲通“跪在地上,聲聲泣淚:“公主,小的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不能……”
“是嗎?”溫知著悠悠反問,“反正,我在上京也不圖什麼溫良賢淑的名聲,處置一個下人,為何不能?何況,這下人吃裏扒外,吞沒我的私產,處置了又如何?”
田福喜戰戰兢兢趴在地上,額角逐漸滲出一層冷汗。他竭力控制着發抖的身子,為自己辯言:“小的冤枉,小的不敢!”
“冤不冤枉,看看賬本便知。”
溫知著瞥了眼另一個夥計。
“你去,把賬本找出來。”
被點了名的當即不敢言其他,哆嗦着起身,去找賬本。
“寶葉也去。”
“奴婢遵命。”
外間,田福喜低着頭,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打在地上,旋起一朵朵水花,絢麗的姿態彷彿在嘲弄他昔日的自大。
他哆嗦着嘴唇,控制不住聲音里的顫意:“公主,小的……真的冤枉。”
“放心,你真清白,我不會冤枉你。”
溫知著端起茶盞,輕抿一口。
“我也是大印子民,遵紀守法。”
田福喜:“?”
他趴在地上,後背幾乎要被冷汗浸濕。
溫知著瞥他一眼,暫時沒有發難。
一會兒,寶葉與那夥計拿着賬本出來。溫知著一頁頁翻過,臉色越發不好看。
不是鋪子不賺錢,而是有內鬼,中飽私囊。
饒是之前有猜到,看到那一筆筆不小的款項,溫知著真是怒從心起。
實在可恨。
田福喜偷覷着她的臉色,心裏最後那點僥倖心理也沒了。
這個賬本是有問題的。
一開始還好,後來他見三公主總不來,也不查賬,索性敷衍得直接擺在明面上,想着真要查賬,他再現倒騰一個,平了賬面。
結果,溫知著突擊而來,他沒做好準備。是以,那些齷齪也都原原本本視於人前。
賬本看完,溫知著把它放在桌上。聲音極輕,卻叫田福害怕。
“田福喜,你還有什麼話說?”
“小的……”
“冤枉的話,就不必跟我說了。留着跟官府說吧。”
“公主,不要!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不能見官啊。”
他跪着爬到溫知著身前,苦苦哀求,涕泗橫流。
溫知著冷漠地偏過頭:“寶葉,報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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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墨帶人來得很快,問明了情況后,驚訝地挑眉。
三公主,這種處理方法,當真新鮮。
大戶人家的陰私,有的是處置辦法,報官的實為少數。
溫知著客氣道:“勞煩陳大人了,這位田掌柜貪墨銀錢數額巨大,已觸犯大印律法,理應交由陳大人處置。”
陳子墨好奇問:“請問三公主,您想他有個什麼結果呢?”
溫知著:“大人秉公處置就好。如果……他貪墨的銀錢,能悉數歸還更好。”
陳子墨:“……”只為了錢?
除了掌柜的,還有兩個夥計。
溫知着想想,還是留一線。
“這倆人,怕是受田掌柜蠱惑,還望大人查一查,還他們個清白即可。”
那倆夥計本來面如死灰,聞言,意外抬頭,顯然沒想到溫知著會願放他們一馬。
溫知著看見,強調:“你們若是犯了像田掌柜那樣的重罪,陳大人也定不會假公濟私的。”
“小的不敢,小的謝三公主大恩!”
“小的謝三公主大恩!”
他們連連磕頭道謝。
陳子墨:“三公主,那我先將人帶走?”
“好,勞煩大人。”溫知著有點為難,“敢問大人,不知銀錢幾時可討回來?”
“……”
陳子墨頓了片刻,說,“一有消息,立刻與三公主您聯繫。”
“好,謝謝大人。”
陳子墨淡笑:“下官還要多謝,三公主對我們京兆尹的信任。”
“走!”
他帶着人大張旗鼓離開。
旁邊本是逛鋪子的人,這時圍在一起,望着素錦布坊好奇不已。
正當此時,寶葉一腳跨出店鋪,望着大街觀望的人群。
她沉聲道:“素錦布坊田福喜暗中貪墨數千兩銀錢,並藉著三公主的名聲招搖撞騙,肆意妄為,敗壞布坊和三公主名聲。幸虧,三公主明察秋毫,認清小人嘴臉,為還素錦布坊與自身一個公道,三公主特意報官,請京兆尹主持公道!”
她洋洋洒洒一段話落下,圍觀者立時沸然。
“竟然是三公主報的官?想不到想不到啊。”
“誰說不是啊,三公主這幾年……聽着蠻橫又無理,也許都是田福喜敗壞的?”
“也不盡然吧,三公主不學無術好像是真的。”
“甭管如何,她報官了,說明她不知情啊,也是被騙了啊可能。”
“要說這姓田的膽子真大!”
“這麼多銀子……也不怕折壽喔!”
“就是啊,這素錦布坊據說虧損好幾年了,他貪的銀子難不成都是三公主自個兒的?”
這個話,恰被溫知著聽入耳中。
一時心疼不已。
這個天殺的田福喜,要不是他貪錢,她現在不也是小富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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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知著:就好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