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殺神

聽聞殺神

灰濛濛的天空地底,一片寂靜。

朱逢祥沒想到,盧盧氏女這麼快恢復正常,以往發狂都需十天半個月冷靜。

他包紮脖頸的血痕,纏着個白條,拜別鬼差:“勞煩小將軍們了,我這就將內人帶回府看整。”

盧氏女搖搖頭,希冀看着書生:“大哥,我不要和他回去。”

書生攔在妹妹面前。

江芙見她神經緊張,身體非常抗拒,又想朱逢祥古怪的勾子。知道這傢伙平日暴·虐盧氏女。

她對兩個鬼差道:“勞煩兩位大哥,向柳大人稟明盧氏女的情形。”

此言一出,震驚眾人。

她怎麼敢把生了怨氣的女鬼,送到專管刑法的神官面前?

幾經波折,書生卻對江芙有股信任。他對瑟縮害怕的妹妹,肯定地點點頭,讓她相信小姑娘。

鬼差神色不明:“小姑娘,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小姑娘懇切道:“盧姐姐既然有化怨氣之嫌,不如把她先壓在幽州,靜觀其變。”

她又走到朱逢祥身邊,狀似關心道:“我也是為朱哥好。盧姐姐神魂不定,若是狂性大方,錯傷了你或者周圍的小鬼可就不好了。”

“總之,我相信柳大人手下,都是能人,能更好監看盧姐姐。”

能脫離朱逢祥身邊,比什麼都好。

盧氏女趕忙道:“小女自願被關幽州大牢。以求眾大家安穩。”

到了此時,朱逢祥還哪裏看不出他們把戲。他拱手道:“小將軍信我,我自是能駕馭……”

兩個鬼差嚴肅道:“此事重大,當要大人決斷。”

最後柳知白將盧氏女暫收壓牢底,以觀後續。

不看到朱逢的嘴臉,單獨自己相處,是她多麼渴望的事情。

進大牢,盧氏女反而心情舒暢。

書生隔着結界看望妹妹。

他道:“你現在這裏待段時間,哥哥一定救你出去。”

盧氏女看看書生紅腫的臉頰,破損的衣襟,再看看小姑娘,搖搖頭:“大哥,是小妹將你捲入此中。陰陽分明,我不能再拖累你。”

江芙凝視她,盧小妹恐怕有自絕之心了。

她道:”事情未到塵埃落定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更何況……”小姑娘笑的甜甜,彷彿充滿了希望和無憂,道,“書生哥哥是個很執着的人,他要救姐姐你,誰都阻止不了他。”

書生鏗鏘有力道:“小妹,你等我。”

然而他的內心,不像在地牢時說得那樣堅定決絕。

他們出了官署,走出兩里地,倚在一顆大石頭面前休息。

書生頹然坐下,沒了先生教導的禮儀端正。四周蒙蒙,他眼神迷茫,心亦不知何去何從。

他第一次感到了無力,眼圈酸澀,一滴淚流下。

江芙認識的書生,他迂腐與堅強並存,縱是被人嘲笑,被打得鼻青臉腫,也沒有鬆懈軟弱過。

“別難過,你一定能救出你妹妹。”江芙小心安慰道。

書生垂首:“在人間,我是個弱書生,在鬼界,我是個沒用的凡人。”

他抬眼看向江芙,他哽咽道:“我甚至不如小妹妹你機敏。”

“我鬥不過豪族,贏不過鬼神。只能看着唯一的血親受苦。”細細密密的水從他臉頰劃過,“吾之一生,是多麼慘然蒼白。臨盡之時,又有何顏面,面對逝去父母。”

只聽遠處有鬼喊道:“下雨了,冥界下雨了!”

這雨水和凡間的雨水,似乎沒有什麼不同。江芙抬首看這個男人。

若是以現在的判定,他還不能稱之為男人。他今年才十六七,聽說他加冠禮還沒舉行。

他一直古板倔強的眉毛,讓人生忽視他真實的年紀。此刻鬆懈無力,雨水打濕他的頭髮,紅腫的臉頰,看起來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但亦是此刻,讓江芙意識到他還是個少年人。比她真正的年紀心智,還要稚嫩。

“你已經很厲害了。”江芙對他彎彎嘴角,“若是我父母雙亡,還帶着妹妹。即使有親眷解囊相助,我也不能學業與妹妹兼顧。”

十七的秀才,不論古今,都是很有天賦的讀書人才。

書生沉默片刻,又道:“可是,我是如此的……”弱小,似螳臂擋車。

從進入地府繃緊頭皮,精神,江芙第一次放鬆下來。

她真正接觸隊友的內心世界,她憐惜磚頭縫裏鑽出的嫩芽。

“這一切又不能怪你。”江芙捧着臉,半蹲着,認真道,“如果我出生在平民之家,我都不知道會遇到如何險惡的事。我不知道那樣的我,有沒有你的勇氣去解決問題。”

她盯着他的雙眸,很認真很認真:“比起權貴子弟,你是微不足道的普通人。但是在生活里,你是一個勇敢不平凡的人。”

書生哈哈大笑,扯得嘴角發疼,“謝謝你。”世家子女,年紀雖小,但言談舉止皆不俗,令人如沐春風。

他又有些黯然:“吾輩不及你們貴族世家,擁有大量典籍和聖賢老師教之。吾之路不長也。”

江芙扶起他:“如果你一直前行,加倍努力,你的後代將無你如今的窘迫。”

盧秀生笑着點點頭,他和妹妹,都拼了命讓他科舉,顯然希望改善頹落的家族。

江芙的衣服濕噠噠,又扶着他,走起路很不方便。“我們先回茶館,再做打算。”

盧秀生忽然道:“江小姐你走吧。”

小姑娘停住腳步,不解看他。

盧秀生站直身體,後退幾步,彎腰作揖行大禮。

江芙有些無措,古代社會形態,女子卑弱。除了長輩上下級關係,男子是不會給女子行大禮的。

“承蒙小姐扶持,多次仗言相助。”盧秀生起身,肅穆道,“只是接下來凶多吉少,我已做好有去無回的準備。”

“小姐心地善良,若因受我連累而出事,我與妹妹生生世世愧疚。”

江芙抿嘴,沉默片刻后,凝視灰沉沉的來路:“我幫你,又豈只因心善。”

書生不解:“那又是因何?”

“因為啊……”她淺淺一笑:“大概是同為女子。”

書生有些明白,似又有些不明白。

“既然你堅定救妹妹。”江芙道,“就直接去拜見冥王吧。”

書生笑着點頭,“好,去豐都求見閻羅王。”

江芙輕觸腰間的玉佩,看到來路有幾個說說笑笑的小鬼。

柳知白治下,還是安寧清穩,鬼怪都不會壞到哪裏去。

書生前去詢問,如何到冥王殿府。

這幾個小鬼被他的話笑死:“你不遠着這位新任的寒面閻王,還上前討打。怪哉!怪哉!”

但是有個好心的老鬼,捋捋白須道:“你往西南方向走十里,就是冥河,河上有船家。你跟他說到冥王殿面王,他自會帶你去。”

書生連聲感謝,臉上露出生機。

聽完后,江芙過來問道:“可需要支付船家東西嗎?”

其他幾個鬼,也都搖頭擺手:“咱們新任的冥王,不僅是個狠角色,殺了許多神官鬼怪,還在冥河各處設了船司。可以免費帶鬼。”

“只是甚少有鬼去坐。”有個鬼瑟縮脖子,道,“聽說坐船去面見冥王的鬼,幾乎都灰飛煙滅了,還連累了許多無辜的。”

老鬼嚴肅問他:“年輕後生,你還要去嗎?”

原來閻羅王是殺神,書生猶豫不決。但他最後咬牙道:“我要去。”

倘若連閻羅王都不能主持公道了,他與妹妹同葬地府,也是上的意思。

盡人事,聽天命吧。

老鬼見小姑娘托着玉佩到自己跟前,見多識廣的他連忙後退。

“我為善待你們,你這小姑娘怎麼要來害我。”

江芙搖頭:“我絕無此意,只是想問此玉佩如何祛邪。”

有個小鬼大膽好奇,上前摸了摸玉佩,卻被盤旋而出的青龍甩的老遠。

盧秀生:目瞪口呆……

眾鬼瑟縮發抖,老鬼氣得發抖。

江芙:“我明白了。”她對發獃的盧秀生道:“快走。”

盧秀生慌忙之下,手腳並用跟隨江芙,朝西南方向跑去。

“她個鬼,怎麼會用祛邪護體的寶貝。”一隻鬼稍稍恢復理智。

老鬼走去扶被甩的鬼,道:“廢話,鬼怎麼可能得到龍魂庇佑,她肯定是人!”他也邊說,邊琢磨,怪不得剛才那兩隻“鬼”不對勁,原來是人。

其他幾個鬼,互相抱得更緊了:“他們人都要找閻王大人的麻煩了嗎?”

好傢夥,論普普通通的凡人,怎麼比他們小鬼還自信!

書生隨江芙跑了老遠,身後的一切都被灰濛濛遮住了。

他不由停了下來,喘着粗氣,道:“咱們歇歇……他們沒追來。這群鬼這麼善良,江小姐,你為什麼要殺害他們?”

兔兔這麼可愛,你為什麼要吃兔兔?

鬼鬼這麼善良,你為什麼要殺害鬼鬼。

江芙:前者因為饞,後者因為她是無意的啊。

看來觸發媒介,是鬼碰觸玉佩,就會召喚小青龍。

怪不得陽間的人,都是貼身攜帶祛邪物品。

歇息了會兒,兩人心情平靜下來,江芙甚至聽到了潺潺流水聲。

江芙道:“你聽到了嗎?”

書生疑惑臉。

等二人再走個四里路,書生也聽到水聲。

但眼前還沒看見冥河。江芙覺得他們二人應該被柳知白的靈果,強健了耳目軀體。

以致書生,面上傷痕纍纍,但是生機仍舊蓬勃。

只是她吃得多,比書生更耳聰目明。

不一會兒二人尋到了冥河,他們眼前是濃稠黑沉的河水。

一隻作烏鴉俯身啄飲,頃刻間沉滅河底,連浮面的羽毛也被快速消融。

在黑樹,迷霧掩映下,一切都是如此的寂靜詭異。

忽的一艘小船駛來,有道轟隆隆的嘎吱粗糙嗓音問:“汝等渡船去冥王殿嗎?”

書生與江芙此時也是瑟瑟,江芙戳戳他,他才稍微鎮定,道:“我……”

他說話沒有被打斷,而是因為他說不下去了。發問的“人”,着一身黑色連帽披風,回首對視岸邊人時,露出雪白的窟窿頭。雙眼空洞,漆黑深沉盯着他們。

媽呀,在鬼城混這麼久,見到的鬼幾乎都披着人皮。還是頭一個這麼直白的。

不愧是被小鬼們稱為殺神的閻羅手下。

恐怖,駭人,鬼聽到都退避三舍的閻羅。

真的靠譜嗎?

不止書生產生懷疑,江芙也疑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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