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數周全

禮數周全

他們一直接觸的灰淡光線,被一盞盞古樸燈盞點亮,令人目之開闊。

兩邊鬼差佔得挺拔,英武氣朗,不知的還以為是人間的優秀官差。

堂上所坐的中年男子,着白色中衣緋紅官袍,銀腰帶白玉佩。

人清顴秀骨,略長得鬍鬚,雖內斂威壓,但抬望之間,仍可見肅穆莊嚴。

他道:“汝等何人,為何而來?細細說來。”

當盧秀生一帶介紹江芙時,正坐的柳大人不由細看她的氣息,以手撫須問道:“小姑娘姓甚名誰?”

盧秀生戳戳有微驚訝的江芙,令她從懵怔的情緒中醒來,“大人問你話呢。”

在凡間,書生肯定不敢這麼對江芙,以他們的身份也很可能見不到第二次。

只是現在在陰`間,柳知白又是他非常敬重的人物,自是以柳大人的話為先。

江芙總覺得這問答,有點像金角大王拿紫金葫蘆,詢問孫悟空敢不敢說出真名應答。

但是在人家地盤上,又有求於人。江芙乖乖回道:“小女亦是京城人士,姓江名芙。”

柳大人忽起興緻,又問:“汝可是英國公江春大將軍的後代?”

江春,字厚福,就是她的此世的先祖。不僅驍勇善戰,還深受太·祖賞識,覺他淳樸厚實在,給他賜字

追本溯源,大多數貴族先祖也沒貴到哪裏去。很少有枝繁葉茂,千年不倒的孔氏家族。

小姑娘點點頭。

書生亦是驚訝,他知道江芙的身世不差,但沒想到這麼好。此女是公爵之後,家中長輩也在朝中擔任重臣。

可謂根基與實力皆有。

江部堂執掌禮部,而祭祀、外交、科舉等都歸禮部職責。

所以盧秀生偶爾幻想過,若他參加會試時的主考官是江松。那他可就是江尚書的門生,以其人脈關係,他將來的仕途定是不差。

可惜,這些不過都是在夢裏罷了。

柳大人臉色緩和了些,頷首微笑:“兩百年前,吾曾見過汝先祖風姿,當世良將。”

小姑娘氣息精純,還有隱聚成形的文氣護體,非簪纓禮儀之家不得有。

案子尚未交待完,柳知白對盧秀生已有淡淡的好印象。

能讓如此人家的小孩子幫他,可見此書生的品格定是不差的。

柳知白又傾耳細聽,盧秀生的冤屈。

見他飽含擔憂與傷情,為幫妹妹之赤子心盡顯。愈發對他有好感。

該審的還是要審。

“盧秀生,本官這就傳朱家朱逢祥。”柳大人眉峰聚起,嚴肅道,“肅清案情,若你陳情是真,我自是為你做主;若你說謊愚弄本官,冤告他鬼,吾可就要拿你治罪!”

江芙聽柳大人說得話,放下了心。越是把話說得滿,越是可疑,反而這樣秉持實事求是的態度,才真正會公平處置。

盧秀生跪下,昂首拱手:“學生絕無半分謊言。”

“好。”柳知白點頭,對堂下鬼差道:“傳東城縣朱逢春。”

但鬼差走後,柳知白又起疑惑:“爾等為何不去東城縣報案,那裏也是有城隍坐鎮。”

盧秀生張口,想訴說自己在東城城隍那兒,受到的虧待與冤屈。

看他神情不對勁,江芙有些不放心,扯扯他袖子。

盧秀生看着小姑娘那雙,黑白分明,理智清醒的眼睛,他憶起茶館小二的囑咐。

他猶豫不決,柳大人公正賢明,史書已有定論。他為什麼不相信他?

書生將城隍的徇私之事,托盤而出。

在堂下記錄案情的差役,筆尖一頓。

柳知白雷霆大怒,沒了審朱逢祥案子的從容。

“他竟如此草率結案?”

“待審完朱家的案子,本官要審審他。”

江芙抿着的唇微動,注視到書生激動的神情,沒有再說什麼。

過了沒多久,鬼差捆縛另只穿綾羅的鬼怪上堂。

那鬼見到柳知白時還好,但瞥見堂下的盧秀生,忽的冷汗淋淋,手抖了下。

但是朱逢祥很快鎮定下來,明知故問:“柳大人何故綁小鬼?”

柳知白見他周身氣運被斬斷,讓人判斷不出他生前善惡好壞。

柳大人微蹙眉,道:“你為何沒有去投胎,反而紮根地府?”

朱逢祥雙手被縛鎖鏈,仍彎腰行李,不卑不亢道:“小子幸得本地城隍賞識,留小子在地府引渡魂·魄。”

他這麼說,倒是頗合情理,讓人暫時挑不出錯來。

盧秀生卻是滿臉漲紅,渾身發抖,神情愈發難以自制。

只聽稍顯稚嫩的女童音,在他耳畔小聲提醒:“冷靜。”

在場所有,除了他二人,均非凡人了。自是能聽到小姑娘的話。

那朱逢祥打量小姑娘,對她露出和善的微笑。

朱逢祥沒有江芙,想像中凶神惡煞或者肥頭大耳,反而高瘦齊整,容貌略普通了些。看不出,是霸佔他人妹妹的歹毒惡霸。

他眼中泄露的絲絲窺視、得意,猶如黑色粘稠的污水,讓江芙冷寒噁心。

到了地府,她對這些非人的情緒,很是敏感。

柳知白審問了盧妹妹的事,那朱逢祥,竟是頷首,后又搖首。

柳知白肅容,驚堂木一拍,冷聲道:“公堂之上,豈容你戲謔,是就點頭,不是就搖頭。為何在兩者間橫跳?”

“大人,盧秀生所說之事一半真一半假。”朱逢祥為難的看了下盧秀生,被瞪了回來,他道,“我是娶了盧氏女。”

“那你還搖頭狡辯。”柳知白道,他臉上看不出什麼神情。

朱逢祥側首對盧秀生笑,然後慢悠悠道:“不過我們並不是無媒苟合,而是在媒婆的牽引下,盧氏族親長輩的操持下,完成了婚事。”

“你無恥!”盧秀生嚯得從地上起來,以手指他,“你生前就三番五次騷擾我妹妹,我妹妹不喜你,我家也不欲攀附。你還是逼嚇了我妹妹,她本受了風寒,又擔憂害怕,心情鬱結。以致在你走後,她也去了。”

這番話攤開,亦是讓盧秀生胸口發悶,甚至有撕裂衣冠的愧然悔恨感。他當年尚未有現在成熟,被朱家幾次煩擾,不得安寧,他便有些怨念妹妹招蜂引蝶。

若非在朱逢祥生前,朱家要妹妹做小妾。

他覺得折損顏面,或許就應了。

他為自己那點隱秘暗錯悔恨,每當想起,不能睡眠。

江芙心道不好,朱逢祥佔了一個非常有力制高點——封建禮教。

放現代,一句包辦婚姻無效,就能解決的事。在古代,反而是極為合情合理。

這一路上,江芙也是了解盧秀生的基本情況。父母早亡,兩兄妹是靠宗族接濟,才長大成人。

盧氏族親長輩不僅與他們有血緣關係,而且撫育他們成人。

按古代禮法,是可以做盧氏兄妹的第一監護人。甚至對盧妹妹的人生,比盧秀生還有處置權。

盧妹妹的人生,任兄長做主,任親族長輩做主,只不能自己做主。

朱逢祥沒有理會盧秀生,對柳知白道:“大人,小子最是守規矩的人,絕不是浮浪子弟。盧氏女的命格寡緣少親,其族中長輩感念至此,便許我在地府長樂些。”

他亦是跪下,道:“想是內子前些時候,與我爭執生氣,意氣之下才這般說。還望柳大人明察。”

書生聽得惱怒到發暈,江芙也暗自懊悔。

前世之事,她至今不能忘懷,以致骨子裏帶着現代思維,又生於富貴溫柔鄉,哪裏再見得這樣直白赤·裸的醜惡事。

所以她一時沒有考慮到這層。

不過現在也不是內省的時候,江芙欠身行禮道:“大人。盧姐姐生前並不想嫁給朱逢祥,這是確定的。否則她就不是死後與他做夫妻。”

柳知白因着她先祖,以及品貌談吐,對她倒有幾分作長輩的照拂。沒有生氣她的插手,微微頷首點頭。

江芙眼神鋒銳起來,只是小姑娘的臉蛋板着,沒有大人的冷冰,只是反差的冷萌。

她道:“再說,盧姐姐清清白白的,待在陰間做鬼,還是到陽間做人。正常女子都會選擇後者。”

雖然知道本朝人的私慾,不可大於禮法,但是江芙還是希望,柳大人顧念下苦主本人。

一個女子的意願,也是意願。

外面淡濛濛的天空,已經黑沉如墨。

柳大人望望堂下的人、鬼,道:“先把爾等壓入官署後院,不得隨意走動。明日再審此案。”

柳知白回到卧房,摘掉管帽官靴。一隻纖滑的手已經替他做了。

婦人有春曉之色,眉梢眼角脈脈溫情,又有股自然風流韻味。

“夫君。”翠綠的寬大袍子,讓她矜冷端莊不少。

柳知白反握她的手,嘆道:“怎好讓夫人動手。”

柳夫人淡笑,“夫君不減負擔,生前為人做主,生后亦是為操心不斷。我做這些又算得了什麼。”

這個女子,是他一生之憐愛。他不由心頭悸動,又嘆氣,把妻弟東城縣城隍的作為,告訴了妻子。

柳夫人早一步所知,她面上不顯,扶柳知白坐在長椅子上,給他按摩手臂放鬆。

“吾弟東兒對這樁案子,處置欠妥。”隨後柳夫人又道,“妾身略有番拙見。”

雙眸輕闔,暫做休息的柳知白道:“夫人但說無妨。”

“百年前,妾身在閨閣時,就聽父母長輩之言,嫁給郎君。”柳夫人臉色露出淡淡回憶,眉眼溫柔,“那時妾身也是害怕的。”

柳知白睜眼坐起身,“夫人不想嫁給柳某。”他確實比小妻子大十歲,娶妻時,心裏也是惴惴地。

她雙頰飛紅,眸子儘是瀲灧風情,嬌嗔道:“妾身那時是個小姑娘,哪裏真正懂得夫妻二字。”

“可嫁給夫君一段時間后,妾身變懂了舉案齊眉,共同進退的夫妻之樂。”柳夫人又道,“我想那盧氏女因是夫妻生活不和諧,所以才抱怨。”

柳夫人道:“既已周全的嫁進來,成了人家媳婦。。不如讓我勸解盧氏女,讓她兄長與丈夫不再為難。”

柳知白微微凝思,目向窗口桌邊上的鳥籠。夫人養得金絲雀,在裏面低首啄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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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 ̄_ ̄)W柳大人糾結:原告說是強取豪奪,老婆說是兩口子鬧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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