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羽化真經(二)

第三回 羽化真經(二)

那女子忽地變拳為掌,指尖正好刺在那人掌心。

其實若是單打獨鬥,那女子也未必就會敗給他們中的任何一人,只是心有忌憚,臨敵之際又生膽怯,這才不濟。而適才她所用的功夫乃是江湖中的一門絕學,名為《寸勁拳》,講究近身發力,突然而刁狠,因其不易防範,是以聞名。本來女子多習輕靈柔軟的劍術,但那女子卻將這“寸勁拳”練得頗具火候,顯是曾有名師指點。

中招之人正是老四。他本擬一抓得手,哪料到那女子手中無劍,無奈中隨手就是一記“孤鴻探爪”的看家本領,他這般既無防範,又自託大,反倒栽了。那女子指甲出露,老四直痛得嘰歪亂叫,自是被指甲刺破了掌心。

老四齣丑,其餘三人並不在意,反倒是一陣哄然大笑。老四漲紅了臉,將手一甩,怒道:“臭婊子,看掌!”說是掌,卻五指成爪,居高臨下地朝那女子胸口抓來。那女子適才一擊得中,精神不由地一振,見他抓來,深吸一口氣,反手為鉤,霎那間鎖住了他的手腕。老四隻覺手腕一緊,不及掙脫,那女子展開“寸勁拳”的功力,五指為鉤,將他手腕扣得更緊。老四一時痛徹心扉,牙張淚出,身子一陣虛空,險些被她這一抓之勁從馬上帶下來。

其餘三人見他接連兩次吃虧,知他不是那女子對手,急忙朝她身上招呼。那女子只需再向下用力一拉,或是探手在他胸口肩膀拍上一掌,便可傷敵,但她臨敵經驗太少,見已得手,便即撤招,更未留心周身情況,被老大一掌打在後肩,腳下踉蹌,險些跌倒。好在四人還不欲傷她,這一掌才未使出全力,並無大礙。那女子被他這一掌擊中,神情又怯,更是無心戀戰,張手拉住衣袖,正欲以死以留貞潔,卻看見谷小滿緩緩走來,心中一陣激動,張口叫道:“救命!”

那女子姓柳,名叫凝眸。她見谷小滿滿身血污,青面赤眼,神色木然,又不知他底細,心中忐忑,反倒頗為後悔起來。

谷小滿聽見,只覺心頭一震,隱隱聽見婉兒的聲音在耳畔迴繞:谷大哥,谷大哥,你怎麼不保護婉兒呢?只是這聲音完全沒了當時的輕快,如責似備,一字一字地打在谷小滿心頭。谷小滿怒吼一聲,急奔而來,眼中血絲剛剛褪去幾些,此時又復暴漲,身如魑魅,猛然拍出一掌,正中老四馬腹。

那馬兒悲嘶一聲,踢下錯落,就地摔倒。他們四人正自說笑,渾不覺谷小滿何時到來。老四不知就裏,不及躍馬,只聽“咔嚓”一聲,左腿已被砸斷。餘下三人大鄂,柳凝眸也不禁駭然。老大最先清醒過來,策馬持刀,朝谷小滿砍殺。

谷小滿欺身迎上,揮出一爪,逕取馬喉。柳凝眸驚道:“小心!”谷小滿仍不回爪,微一側身,左手為掌,拍在刀背之上。老大隻覺一股極是火燙的內力從刀上傳來,“哇”地一聲,口噴鮮血。是時,馬兒吃痛,低嘶一聲,仰天摔倒。老二眼快,飛身將老大拉下馬背,才不致叫他被砸在馬下。

頃刻之間,兩人受傷,老二老三無不驚栗,望着手上兀自滴血的谷小滿,一時間誰也說不出話來。

風聲漸涼,一陣恐懼在眾人心底滋生開來,自也籠罩着柳凝眸。

隔了片刻,老四禁不住呻吟了一聲,老三聽見,慌忙下馬,將老四扶起。老四忍痛提起斷腿,不致用力點地,面色青紫,牙關緊繃,滿面早已佈滿冷汗,層層陣陣。柳凝眸見谷小滿殺機又起,不禁害怕,顫聲道:“公子,我們快走吧。”

谷小滿回頭望去,見她面色蒼白,雙眼含淚,朱唇輕咬,不禁心頭一震,用力點了點頭。柳凝眸一喜,指了指老三的馬道:“我們騎馬走吧。”自己翻身上了老二的馬。谷小滿見了,心緒茫亂,隨即跟着她踏上馬鞍。

柳凝眸頓時滿面羞紅,心懷玉兔,斜眼望了望身旁的那匹馬,一時不知該當如何是好。又隔良久,見他並不說話,亦無非分之舉,這才漸漸鬆了一口氣,又看四人,知他們懼怕谷小滿這才不敢發難,卻又不知他底細,不敢要他下馬,心知此地不宜久留,只好深深吸了口氣,輕聲道:“公子,我們走吧。”谷小滿“嗯”了一聲。柳凝眸手提馬韁,嬌喝一聲,策馬前行。

餘下四人眼睜睜地看他們縱馬而去,苦於不敢再與谷小滿交手,只能恨恨地唉聲嘆氣,極目遠送。

谷小滿顛簸在馬上,充眼全是柳凝眸的秀髮,鼻中滿是清香之氣,漸漸地神思渙散,無盡的疲憊從身體各處湧來,只覺得喉中干癢,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耳聽有個女子的聲音在問:“公子你要去哪裏?”卻又似乎不是,不禁凝神細聽,卻忽覺頭痛欲裂,身上僅有的一點體力也隨之被抽離了出去,眼前一黑,斜身摔下馬去,又似乎聽到了某個女子的驚呼,又似乎什麼也未聽到,只聽見悶悶地一聲墜地之響,胸口為之一塞,就此暈去,不省人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谷小滿漸漸有了知覺,卻無力睜開眼睛,只覺得有人在給自己喂飯飲水,浴身更衣。似乎是一個人,又似乎是好多人,又似乎這一切都只是臆想,有時候靜如深山虛谷,又有時亂若長街鬧市,更多的卻是便似乎有人在自己耳旁呢呢耳語,卻又聽不清她說的是什麼。

谷小滿以為是婉兒,便欲叫她,然而費了好大力氣,卻怎麼也叫不出聲來,不由地心中大駭,愈加焦急,好似墜入了無色無聲的深淵,大叫道:“婉兒,婉兒,婉兒……”只是,在他聽來,卻哪裏有半點聲音。如此凄惶地叫了幾聲,喉中一甜,吐出一口血來,暈倒過去。

又不知過了多少時日,谷小滿聽到有個聲音在耳畔輕輕地在耳畔回蕩,如泣似訴。谷小滿心中好奇,不禁凝神細聽,只聽那聲音道:“就算你一輩子都是這樣,我也心甘情願。就算你心裏念念不忘地想着別人,可我,可我不在乎……”谷小滿聽着奇怪,暗道:“我心裏面沒有別人啊。”忍不住道:“婉兒,其實我……”只覺自己連嘴巴都張不開,自然更是聽不到自己說話的聲音。

只聽那聲音唉嘆一聲,續道:“你這般每天都在叫着她的名字,自然是很喜歡她的。倘她知道了,一定會很開心的……”谷小滿急於辯白,掙扎着大叫道:“我沒有,我沒有的!”可惜喉頭一甜,鮮血噴出,再次昏睡過去。耳畔那人似乎很是驚慌,然而谷小滿神志混沌,哪裏還聽得清她在說什麼,只覺得身體被人晃動着,耳畔潮濕濕地有些涼意。

時日漸過,谷小滿漸覺身體忽冷忽熱,如火烤雨淋一般,有時更是奇痛無比,火辣辣地疼。如此迷迷糊糊地熬過了幾些時日,想起先前在耳畔的聲音,如今耳畔周圍空蕩蕩地,好似丟了什麼極為重要的東西,人生忽如白紙般虛無空曠,筆過無痕。

只覺得度日如年,愈加想念。

心緒如此混亂之間,不禁揣測道:“我是不是死了?對呀,你的確是死了已經,怎麼還會再聽到婉兒的聲音呢?谷小滿啊谷小滿,你當真是糊塗呀!”想到這些,又不禁問自己道:“那我現在在哪裏?是在地府嗎?難道,是在黃泉路上?”

正這般胡思亂想着,只聽原來那個極為熟悉的聲音道:“傻瓜,你好端端地怎麼會死呢!還不快起床,太陽公公都快要生你氣了。我做了糕點,拿來給你吃呀。”谷小滿滿心恍在夢中,喜極不知所措,用力睜開眼睛,猛然萬道強光泄入,直把他刺得流出淚來,忙拿雙手揉了片刻,感覺眩暈漸輕,模模糊糊地看見一個少女正走出門去,急忙叫道:“婉兒!”那少女卻未聽見,轉身而去。

谷小滿大急,起身去趕,卻見走廊上空無一人,害怕就此不見,更不遲疑,扶着牆壁朝前追去。直走了一盞茶的時間,方才到走廊盡頭,背上衣衫已是濕漉漉地,額上汗水層層陣陣。谷小滿扶着廊柱站了片刻,只覺再走一步,便要體力不支摔倒在地。

這走廊的盡頭是一座庭院,奇山綠水,蒼竹翠柳,奇珍稀禽閑走不定,別有一番風雅情趣。不多時,從假山後走出過一位婦人,白衣襲身,舉步文雅,落步矜持。谷小滿以為是多日來在自己耳畔輕語之人,禁不住喜道:“婉兒!”那婦人轉身回頭,神韻如仙,肌膚勝雪,明眸如黑玉出水,玉指修長略有琴色,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摸樣,令人望而心靜。

那婦人見到谷小滿,不禁一怔,喜怨突換。谷小滿卻是大喜,也不知哪來的力氣,跑過去抱住那人,喜極而泣地道:“娘親!娘親!”

那婦人正是谷小滿的母親,於小蝶。她見谷小滿如此,卻是忽然聚起滿面冷霜,面色蒼白地將他推開道:“我哪裏是你娘親!”谷小滿大驚,慌道:“娘親,孩兒惹您生氣了,是孩兒不對,可您別不要孩兒啊。”於小蝶道:“你心中若是還有娘親,卻為何不聽為娘勸告,非要去修鍊‘羽化真經’這邪門歪道的功夫,危害武林不說,更是毀你爹爹名聲!”

谷小滿雖感愕然,倒也略感放心,道:“娘,什麼是‘羽化真經’啊,孩兒根本就不知道,怎麼會去修鍊呢。”於小蝶怫然怒道:“沒想到你竟然連自己的母親也要欺騙!”谷小滿大駭,跪倒在地,慌忙道:“娘親,孩兒真的沒騙你,真的沒騙你呀。”於小蝶竟不理他,轉身而行。谷小滿慌忙起身,一路追過重重假山,卻哪裏還有母親的影子,不禁鼻子一酸,兩行眼淚滾下,四下里大聲叫道:“娘親,娘親,娘——”

這般直叫了十多聲,嗓子干癢難耐,如火狂燒。正自煎熬着,忽然一盆冷水打在頭上,一個機靈睜開眼來,這才發現,自己竟是被捆在十字鐵鏈的邢架上,眼前迷糊着兩盆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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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龍殘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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