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苟富貴
雞鳴時,曲義驚醒,聽見細雨沖刷窗外樹葉,嘩啦作響。
屋內一盞昏黃燈籠長明未滅,他扯起斗篷披在身上拉門走出,走在李亮客棧的整齊木地板上腳步咚咚,穿過走廊來到大廳,他抓着扶手探頭就見大廳里的桌椅上已坐了好些人。
有拖着疲憊、半睡半醒身軀吃早飯準備啟程的商旅,也有一些徹夜未眠的人,並無多少喧嘩聲。
曲義找到二哥的身影,手搭在護欄走向樓梯,咚咚下樓。
曲禮正在用餐,面前是一碗溫養身體的五穀肉糜粥,手拿一卷胡麻油煎的軟餅:“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二哥怎麼起這麼早?”
曲義落座,給自己倒茶水,反問一聲,用目光打量,見一伙人正在一起默默吃肉,桌上是半頭烤羊,正中之人正是獨目的伏牛山山民首領王威。
曲禮也順着看一眼:“怎麼,你覺得這羊有問題?”
“大戰之前,不應該這樣吃肉,李亮、李信終究是手足兄弟,不可不防。”
曲義飲茶一口:“他們應素食,食少,多餐為佳,忌飽餐大油大肉。”
曲禮只是看一眼他,用餐不語,曲義也不再言語,沒有深入話題。
旁邊桌子上王威這些人不以為然繼續手抓着吃肉,堪稱狼吞虎咽,一些脆骨也被咯嘣咯嘣嚼碎下咽。
魚兒溝,東坡入口。
一隻雄壯大公雞被李信宰殺,滾燙鮮血滴入酒罈中,攪勻後由張氏抱着斟酒。
扈彤跟在她身邊,打量這些騎從,相應李信徵募並被選中的,幾乎都是體格健壯,鄉野之間有勇名的人,又或者是沉默寡言的人。
李信端着血酒掃視諸人,目光落在母親張氏身上,這是一位堅強的母親。
不需要自己解釋、重申什麼,張氏總會支持自己,似乎她眼裏兒子就應該做這些事情。
不由想起了一個關於斯巴達人短句,一個斯巴達母親告誡她即將出征的兒子:要麼帶着盾牌回來,要麼躺在盾牌上回來。
張氏經歷過當年剿滅東羌聯盟的戰役,那是一場持續五年的拉鋸戰;這場戰役前,東羌聯盟各部分散在祁山、隴山一帶,遍佈鄉野之間,那時候涼州東部的治安更差。
倒完酒,張氏將酒罈轉遞給扈彤,站在一側以欣慰目光看着這一切。
李信乾咳兩聲:“曲家以為我會按着他家的規矩只帶五個人入內,高家也會這樣認為。這兩家深信不疑,蓋因曲家強橫稱著於郡,高家宗族三百餘戶,皆認為強過我等太多,以為我等勢弱,只能遵從約定。”
“他們錯了,曲家再強已遷往西平,我家山砦即將修好,豈會怕他曲家來攻!”
“高家人丁雖眾,能戰者止有高雷豹一人,殺高雷豹於此,高家又能奈我何!”
“此前郡守汝南袁公,系安國亭侯世子,家中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及天下。袁公辭官入雒,至尊征為左中郎將。隴西董卓因得袁公器重,即將出任隴西長史,職在討平亂羌。諸位也知,董卓已來信邀我助他誅討作亂羌種!”
皇帝,袁成,董卓,李信,自己!
一個個思維散發,一條簡單的人脈階梯就擺在面前,他們此刻與大漢皇帝之間就隔着袁成、董卓、李信三人而已!
李信右臂指着身後黑黝黝的南山林場:“殺死他們,帶回他們的耳朵,董卓自會倚重我等!苟富貴,不相忘!”
“苟富貴,不相忘!”
“苟富貴,不相忘!”
再三齊呼,眾人滿飲血酒,隨李信進入林場,黑暗中只有曹家兄弟各執火把。
韓細君從扈彤手裏接走酒罈,這次擺明了要殺高家莊的人,低聲問:“信哥哥何時竟變的如此冷酷?”
扈彤抬手輕挽髮絲,一笑:“從他學會東都雅音的時候吧。聽說最難學的就是口音,邯鄲學步學的是外形,阿信學東都雅音學的是內在精神。學會雅音,連鄉音都忘了,自會變的冷酷。”
鄉音都忘了,那鄉黨情誼也就淡了。
只有她清楚,李信是真的徹底忘記了鄉音,恐怕李信至死時,也不會吐出一聲鄉音。
青狼灘入口,與東坡一樣是一處山坳,有盤山小路便於出入林場。
高正盛目送高雷豹十三人披甲被黑黝黝森林吞噬,才轉身朝山外走,一步一瘸。
身邊只有十二歲的兒子,名叫高穎,生有一雙漆黑大眼,眉毛細而銳利,手提燈籠一步三回頭,遲疑說:“父親,李信自回來后先反張家,害的張家大好局面一朝崩解。到現在,包安逢人就說李信狂妄,不遵鄉老,早晚會招來大禍。孩兒覺得李信一言一行不是個守規矩的人,若守規矩,也不會鬧到現在這地步。”
高正盛回頭去看,昏暗光線里看不出表情:“你覺得李信不守規矩?”
高穎加快步子,好像身後看不見的黑暗中會伸出手拉扯他一樣:“是的,他先因婚事反逆韓家,韓家經商致富,做事周全處處都有應對手段,所以沒鬧起來。張家因是至親不曾防備,就被李信逼入難堪地步,不得不兵行險招。韓家、張家之後,李信又要修築山砦,這是沖我高家來的。就剩趙家沒生出矛盾,可見李信就不是什麼善人。”
“呵呵,你倒是說的頭頭有理,這些是誰告訴你的?”
高正盛止步,轉身細細審視兒子,聲音在寒冷夜風中不帶情緒:“是不是張承他們說話時讓你聽到了?這些話是他想讓你聽到的,還是你無意中聽到的?李信是不守規矩,他可以試探張家、韓家、趙家和我高家的底線,可他不敢忤逆曲家!”
“他忤逆曲家,曲家自會懲處他。”
高正盛強調這一點:“曲家遷移西平避禍是一方面,想做更大的生意也是一方面。現在李信立下賭約卻不遵循約定來賭,那曲家顏面何存?無顏面,又如何做這買賣?李信敢毀約,曲家為今後買賣順利,會砍下李信的頭警告沿途豪強。”
高穎低頭聽着,反叛期的他腦海里激烈掙扎,總覺得自己掌握真理,還是底氣不足嘟囔一句:“父親,萬一李信真的毀約,帶着幾十人進入林場呢?”
“他自尋死路,豈不是正好省了我家力氣?”
高正盛說完轉身就走,高穎一愣,提着燈籠緊步跟上,張張嘴想問什麼,又梗在喉嚨里吐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