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詰問
巷子裏,張氏、韓氏、各抱一個孩子從韓細君的馬車上下來,後面李雁、扈彤提着採買來的東西緊跟着。
韓細君將馬拴在門前的拴馬石上,轉身從車上拿了兩串粽子跟一盒月季花酥皮點心。
李雁提一條新鮮羊腿走在最前,眉開眼笑神情歡快,她雙手一推遞給李信:“今晚你們兄弟幾個燉了吃酒,好好聚聚。”
因給了她家一串粽子,李信六串粽子都派發出去,無有存留。
李信嘴角露笑:“謝謝阿姐。”
“謝啥,夜裏溝口風大,你們吃酒別被風吹。”
李雁說著就從婆婆韓氏手裏接走大女兒,李信也把羊腿遞給經過的張承,上前接住張氏懷裏的小女兒。
不知是什麼原因,張開、李雁的這一雙女兒性格安靜,極少哭鬧。
得益於韓家的大眼睛,兩個小女嬰顯得非常可愛,李信抱在懷裏兜來兜去只是張嘴閉眼笑個不停,李信也被感染。
不論哪一個世界,不愛鬧,喜歡笑的小孩兒最討人喜歡。
見他喜歡,李雁將大女兒也遞給他,步履輕快去幫丈夫架馬。
扈彤站在李信身側,側仰頭看李信微笑面容:“她今天是真高興。”
“嗯,看得出來。”
李信回來,李雁在張家的地位似乎有了一層保障。一串粽子送出去,似乎淪落到邊緣的李雁一家也得到了相應的保障,意味着李信眼中,堂伯父一家是跟三個舅舅家是同等重要。
他心中思索各家姻親的態度變化,就聽扈彤又說:“看老大、老二在你身上多乖。”
“是我長得結實,她們才覺得安心。”
李信找一個原因,見張氏給自己打眼色,就趕緊抱着兩個……外甥女去菜園邊。
菜園邊,韓細君坐在姑姑韓氏身邊,見李信過來就率先開口,理直氣壯彷彿問罪:“信哥哥,你今日怎麼不搭理大姐、二姐?”
“沒認出來。”
李信坐在母親身邊,認真打量對面的韓細君五官眉目,看的韓細君羞惱怒目,李信才說:“有次訓練時因落馬摔傷腦袋,已記不得一些人。比如細君,粗一看只覺得眼熟,細細看了才能想起以前的事兒。”
張孟達與張氏互看一眼有狐疑之色,又聽李信說:“你大姐二姐臉上塗抹脂粉厚厚一層,我實在認不出她們,也想不起她們是誰。她們若生氣,你回去就這樣回答,就說我在軍里摔壞了腦袋。”
張孟達扭過頭去,嘴角翹起忍着笑。
韓細君氣呼呼:“我姐她們也是鎮裏有頭有臉的人物,信哥哥你這樣輕慢、調笑,是不是有些過分?”
興師問罪?還是來敲打自己?
鄉野地方的規矩,或許原主李信知道,可自己這個李信還真不知。
見李信斂去笑容,韓氏也覺得這話問的有些嚴重,輕拍韓細君後腦勺:“怎麼跟你哥哥說話的?”
李信對韓氏稍稍側目,韓氏的相關記憶碎片湧現,幾乎都是韓氏笑口常開眼眉泛笑說各種好話的記憶碎片,沒有一絲一縷的矛盾、爭執、謾罵。
可莫名的,李信有一種直覺,很不爽韓氏,幾乎是憎惡。
李信按下心中不快情緒,做疑惑模樣:“論歲數,她們應喊我一聲哥哥,怎不見她們先來問候我?”
“信哥哥你怎麼不講道理!是你先披髮遮臉,你不願人認出你,誰又會自討沒趣上去與你搭話!你二回經過時停也不停,這讓我姐她們該怎麼辦?難不成騎上馬,追上你喊一聲信哥哥?求着你上門喝一杯熱茶?”
韓細君牙尖嘴利,得理不饒人:“哥哥既然不想,不如索性明言,也省的我姐她們背負惡名!”
說著把面前的兩串粽子分別推給張孟達、張氏,又將一盒酥皮點心推到李信面前,語腔忿忿不平:“白瞎了一番好心,拿去給我十三哥吃。”
她起身哼一聲,就朝門洞走去,步子帶風從扈彤身邊經過。
扈彤扭頭去看韓細君背影,她嘴角泛笑搖着頭,待韓細君駕御馬車離去,才揚聲開口:“阿信,你可闖禍了。”
“福禍相依,誰又說的清是福是禍?”
李信垂眉看桌上點心盒子,上面蒙了一張紙,雕版印刷字跡清晰。
這是漢陽郡特產,赤亭張記點心,以木盒盛裝,每盒兩層共十八個,重約五斤。
沒記錯的話,這盒點心會有三種口味,分別用了胡麻油、奶油、菜籽油,最佳食用方式是搗碎了用勺子吃。
相關記憶湧來,縣裏的張家,和舅舅這個張家,是一家;外爺那一代時新立功勛,晉陞左更軍爵時因封地在陽關鎮,舅舅這一支就從縣中遷來。
自己李家也是,屬於郡望李家分支的分支,勉強入宗家族譜。
李信分析、總結這段記憶重要信息時,張孟達眉頭皺着,聲音低沉:“細君今日蠻橫跋扈,這可不似平日乖巧模樣。明日你去問問他家到底是幾個意思,他怕耽女兒光陰,我還怕耽誤了阿信終身大事。”
妻子韓氏也有些懵,不知韓忠一家子想幹什麼。
這是上門宣戰?還是警告?示威?
也就韓細君年幼,說這話能算是氣話。
若讓她兩個姐姐來說,當場就給趕出去,無非一刀兩斷。
天色將暗之際,三個人四匹馬已經備好,三人抄近路走鄉寺塢堡所在的山崗土路。
一路上李信不斷喚醒相關記憶碎片,整個人沉默不語,張開、張承兄弟兩個說著周圍各家變動。不是李信早年相熟的少年外出服役未歸,就是誰家少年犯事被捕,再要麼誰家的誰瘸了、殘疾了,又或者是誰家婆娘不安分鬧事情之類的。
山崗土路上,三人駐馬而立,背後月亮升空,面前夕陽沒入前山樑下,視線昏黑,又因月光能見輪廓。
在這裏可見左手南邊的河灘村,這村子距離鎮子三四里,依着前山樑一處拐折山坳修建,山坳有水脈泉眼一年四季流淌不停,冬日又能躲避大風雪,村民富裕殷實與鎮中百姓相差無幾。
看到河灘村,李信喚醒的記憶更多,少年時母親經營魚兒溝草場,李信常常經過河灘村,與村中同齡少年、女子頗多交際。
視線左移向南三四里,那裏還有少許落日餘暉,可見方圓七八里的一片大草灘,其中坐落十三個牧場,已將這片草灘分割。
四年間,溝口草灘由十二家變成了十三家。
再往南,就是東西兩個山溝,東邊一個是自己的封地魚兒溝,西邊一個是吊溝,兩溝中間是高峻難行的鹿角山。
三人稍稍停駐觀望片刻風景就驅馬下坡,不入河灘村,沿着山崗腳下草灘向北而行。
村鎮近處寧願花大力氣開闢梯田,也不在河灘開荒種植,就在於山多溝深,雨水泛濫易形成洪水。
一年必發兩三場洪水的地方,河畔草灘自然無人願意去開墾。
李信將這一切看在眼裏,腦子裏還有些轉不過彎。
怎麼就得罪了那麼多人?
沒有主動問候,就得罪了大夫軍爵的高正盛;沒有主動問候,也得罪了鄉寺里的三官、三老;沒有體貼問候,就得罪了韓家姐妹……甚至問候的不到位,已惹得姻親們心裏有些不痛快,只是不與自己計較罷了。
鄉野之地都這麼多規矩,那自己傻乎乎去縣裏、郡里生活,豈不是稍不留意就犯了罪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