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醉
時希這短暫的一生,沒有再比今晚更具戲劇性的事了。
情緒跌宕起伏,經歷過最初的憤怒、喜悅、后怕以後,是如潮水般湧來的自責。
她素來待自己苛責,因着出身,她習慣於一遍遍反省自己,思索自己的行為舉止有何過錯。
師尊都沒有特意隱瞞,為何自己猜不出來?甚至還那樣無厘頭地認為師尊是圖謀不軌之人。
還不如之前猜的女兒靠譜!
愈想愈難受。
雁柯還在往時希碗裏一個勁兒地夾菜,時希卻倏的站起身,後退幾步,雙膝跪地。
敦實的木質地板發出砰的一聲響,時希恭敬跪地:“徒兒有眼無珠,竟沒能認出師尊,以下犯上,還請師尊責罰!”
想要這樣柴米油鹽一輩子不假,可身份擺在那裏,她是師尊,是給自己傳道授業、引自己走上正道之人。而自己今晚所做一切,皆不是為人弟子該做的。
可望,而不可及。
“哎,”雁柯也擱了筷子,嘆聲道,“你啊,就是太過於死板。這與你有何關係?是為師自己選的不告知你,合該承擔後果才是。”
雖然選錯了丟了個大臉還差點丟了命。
見時希遲遲不動,雁柯無奈拖着她的胳膊,想將人拉起來。
高估了自己的力氣,第一下沒拉住,重心向前倒,差點摔進時希懷裏。
修行之人,反應極快,時希不會讓雁柯有丁點閃失,穩穩扶住了雁柯。
待反應過來一琢磨,若是不扶,這會兒師尊應是在自己懷裏的,時希就後悔了。
幸運的是,她冷臉已成了習慣,如今再裝模作樣起來,雁柯也無法從時希臉上看出端倪,也就無法知道,她心裏的好徒弟居然有這般想法。
雁柯臉上一熱,主要是羞恥的。
剛被徒兒認出來,又丟一個大臉,真是有損她高貴的形象!
裝死半天的系統如驚雷炸響般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裝不下去了吧?還當人家師尊呢,真丟人,扶不起來自己還摔一大跟斗,嘖嘖嘖。”
雁柯迅速升溫的臉瞬間降了溫:“閉嘴!你還好意思說?若不是我自救,這會兒都見閻王了!垃圾系統毀我青春!”
時希心裏的想法一套一套的,卻是時刻關注雁柯。
“師尊可是生我氣了?徒兒做錯了事,是該罰,先讓徒兒給師尊上些藥膏可好?”
時希指了指雁柯的脖子,後者後知後覺,奈何目力所及無法看見,時希將酒盞端至雁柯面前。
酒液澄清,待初時晃動而起的波紋過後,人影便顯露出來。並不太清晰,但纖細脖頸上的紫紅印記卻刺眼的很。
雁柯:“為師並沒有不高興,你起來吧。”
“那上藥?”
“依你。”
藥膏滑若凝脂,白得有些透明。
青蔥細指挖了一小塊,觸到了柔軟脆弱的脖頸。
雁柯莫名吞了口口水,甚是緊張,儘管她也不知自己緊張個什麼勁。徒兒關心師父,應該的吧?
時希全神貫注,視線不自覺從眼前人的脖頸挪到了上方。
細看來,雖長相併不相似,但神態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比如緊張的時候,她的雙唇抿成一條直線,眼不自覺閉起,睫毛輕顫。
時希不動聲色又將視線轉了回來,一心一意上藥。
自己下手實在太重了。
“對不起,”時希再一次道歉,滿含愧疚自責,“師尊是不是很疼?”
蟬翼般的睫毛抖動一下,雁柯睜眼,寬慰她:“不疼,你別瞎想,趕緊塗,菜要涼了,塗完吃飯。”
時希哦了一聲,規規矩矩給雁柯上藥,不舍於這光滑的觸感,流連忘返,還是控制着自己收回了手。
同時暗罵自己一句禽獸。
現在的師尊還小,其他的等她長大再說。
***
而這句話,在半個時辰之後就被時希自己忘在了腦後。
雁柯嘴挑,藏的都是好酒,酒這物什,藏得越久越加醇厚香濃,度數也高。
喝着甜甜的不辣人,滑入腹中,只余暖意和香味在唇齒間流連。
最喜歡的師尊失而復得,還親自倒酒,時希多喝了幾杯。
依照雁柯的酒量,這些壓根不算事兒,可時希……
雁柯也是無言以對:“統統啊,這才喝了幾杯,她咋就成這樣了?”
001:“不是你給她可勁灌么?”
雁柯當然不肯承認是自己的錯誤,推鍋給醉酒之人:“就這酒量也好意思說是我徒弟,哎,師門不幸。”反正時希也無法反駁。
時希初次飲酒,也是初次醉酒,這感覺奇妙至極,如在雲端,身體未動,卻覺着四周都在以極慢的速度旋轉。
有些暈,心裏卻甜甜的。
酒壯慫人膽,是因為在這種狀態下,人會放下平時的顧慮,更勇敢些。
時希就是這樣,她笑:“師尊,我好喜歡你啊,好喜歡好喜歡……”
“是是是,為師知道了,”雁柯應聲附和,“徒兒最乖了,為師把你扶去休息好不好?”
青衣慵懶美人嘟嘴,搖頭:“不好。”
“師尊都沒回答徒兒,你喜不喜歡我?”一丁點兒也好,哪怕微小如絲,可有一點?
雁柯毫不猶豫:“喜歡。”
美人眼睛一下子亮起來,好似星星落入銀河:“真的嗎?”
“不喜歡就不會收你做徒弟了,聽話,現在去睡覺,別鬧。”
若我偏要鬧呢?
可她不敢。
藉著酒意問話,於時希而言,已經是出格了。
修仙之人,取天地之靈氣化為己用,至高深境界者甚至能移山動海,區區酒液,只需運轉靈力去除便可。
時希沒這麼做。
一來,初次體驗醉酒之感,新鮮奇妙。
二來,她雖不入俗世,卻也讀書甚多,知曉話本里的情愛是何種狀態,也知酒後吐真言這話。
時希想要試試。
酒不醉人人自醉。
沒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倒也不氣餒。
這麼些年孤身一人都過來了,現在師尊就在身邊,近在咫尺,還能奢求什麼?
其餘的,從長計議便是。
***
山中不知歲月流逝,每日晨起練功,入夜睡去,吃吃喝喝,雁柯小日子過得舒服,若非001的提醒,她都察覺不到,日子已然過去了一整年。
被識破身份以後,教授知識的換了個人,換做雁柯繼續教導時希,那些未盡之言,終是有了說出口的機會。
沉溺其中,直至傳訊符傳至每座山頭。
到了該入弟子秘境的時候。
南頓門教徒的步驟,待同一批新入門弟子引氣入體以後,便放入秘境中歷練,這一關考的是明辨是非的能力。
所以修為高低並不重要。
修真,修的不只是法力,也是人品。
內外門弟子中表現出彩者,還會有被長老們破格收為弟子的機會。
人人趨之若鶩。
唯獨雁柯不願,上一次跟新入門弟子一起上課時候發生的一切還歷歷在目,自己被曾經教出來的那倆熊孩子折騰得夠嗆,誰知道這回的秘境又要如何。
可卻不得不去。
縱使時希貴為一峰之主,也沒那個權利免去雁柯的試煉。
所以長高了不少,已至時希胸口的雁柯,只能無奈地聽從安排。
秘境,之所以為秘境,就是其不可琢磨之處太多。
南頓門用以弟子訓練的秘境,皆是沒那麼危險的,卻也經過先輩們許多次的嘗試才放出來,難度不小。
最重要的是,這秘境有許多場景,可自由切換,上一批弟子是這個,下一批弟子就換了一個。
雁柯隨時希來到廣場之上,等待秘境的開啟。
肩膀被輕輕拍動,雁柯回過頭,瞧見了熟悉的臉。
龐子薇笑得燦爛:“師妹,好巧啊。”
龐子薇時常上山來尋雁柯玩耍,也算熟識了,自然而然問出口:“師姐怎會在此處,這不是為新弟子準備的么?”
“我也沒比你入門早多少,恰好錯過了上一任弟子的秘境,便索性跟着你們一道咯。”
“這樣啊。”
時希在高處同各長老合力開啟秘境,一眼便看見了雁柯同一個女孩兒言笑晏晏,聊得好不開心。
她本就冰冷的臉更冷了些,手中靈力持續輸出,眼死死盯着遠處。
若要001來形容時希此時的心情便是:我在這裏當苦力,你去撩小姑娘,人幹事?
某個白鬍子長老笑眯眯地:“時長老怎麼了這是?不開心?”年紀大了,就喜歡關心這些後輩。
年輕人就是有趣。
時希聞言看他,臉色更不好了,這就是把徒弟扔給時琢光教,自己跑出去雲遊四方的余山老頭,何韋烽他師尊!自己當時逼不得已跟倆熊孩子搶奪時琢光的注意,也有他一份功勞。
然而,他是長輩,又是同宗,時希只能擠出個笑來:“不,多謝余長老關心,我好得很。”好得不能再好了!
雁柯聊着聊着,眼前一閃,就被換了個地方,再睜眼是在馬車裏。
她左右看看,只有木質的隔板,並無眼熟的同門。再一低頭,自己身上的弟子服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深藍色的長袍。
好醜,她癟了癟嘴。
雁柯掀了窗帘,看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作古裝打扮,沒有什麼特殊的。
再凝神感受,體內的靈力果然沒有了,看來不是修真界。
雁柯還是時琢光的時候,只在意任務,都沒怎麼關注過秘境裏面是什麼,眼下一點參考都沒有,也是無奈。
不過……
她隨手拿起面前茶几上的糕點咬了口,嗯,味道不錯,就當是又穿了一次吧,免費體驗不一樣的人生,還挺有趣?
***
馬車搖晃,坐於車內的人昏昏欲睡,糕點茶水灌了一肚子,終於在天黑以前停了下來。
咚咚咚。
車外,車夫低聲恭敬道:“老爺,咱們到了。”
雁柯惺忪揉眼,隨口應了聲,弓着腰出了馬車。
被人攙扶下了馬車,甫一站穩,便聽見齊刷刷的響亮聲音:“恭迎巡撫大人!”
雁柯眨眨眼:巡撫?
她對歷史了解甚少,卻也知道應該是個很大的官。
嚯,還有這待遇呢?
雁柯清了清嗓子,低沉道:“嗯。”脫口而出的是個男子的聲音。
有種真人扮演遊戲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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