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就是小倫
周末的時間總是眨眼即逝。一不小心，又到了周一的早上。小婉的心裏卻有着說不出的期待。一大早便往學校趕，希望能趕快把自己新的essay草稿交給JK。走到語言樓的門口一個不起眼的拐角，小婉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垃圾桶跟前抽煙。她覺得心裏好像有一股熱浪突然湧入了嗓子眼，不由地停下腳步凝視着那個身影。腦海里忽然浮現Daisy當時說的那句話：“你覺得JK抽煙的樣子會不會很帥？”。她拚命甩了甩自己的腦袋，彷彿這樣就可以把所有的奇怪的感受全部甩掉。
JK沒有發現不遠處注視着他的這個身影。只是一隻手插在褲子口袋裏，一隻手舉着煙，盯着垃圾桶凝神在想着什麼。雖然兩人並無交流，小婉卻總覺得這身影並沒有平時的神采奕奕，反而有着一種淡淡的悲傷，好像一團亂了的絲線，讓人很想把它小心翼翼地捋順了，再抹平。何小婉，你為什麼要胡思亂想這些沒用的東西？你真的是個失敗的人，現在越來越糟糕了！小婉又是對着自己心裏一通亂罵，慌慌忙忙從另外一個角落轉進了語言樓。
直到下午放學之前，小婉都再無勇氣走近JK去說essay的事情。終於到了放學，Allen問小婉：“恭喜你，小丸子，你今天除了上課發言，幾乎都沒說過話，創了你的最新記錄了！你知道嗎？essay草稿寫得怎麼樣了？沒有靈感？”小婉嗯了兩聲應付Allen，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離開教室。誰知道JK正從講台走下來，徑直到自己面前：“小婉，你的essay題目想得怎麼樣了？”
還是一如既往平和低沉的聲音，卻像是一把鎚子，每個字錘在小婉的心裏都砸出了巨大的聲響。小婉急忙逃避開JK的目光，默默從書包里拿出自己寫的東西遞給他。
Brad一看JK準備和小婉討論essay，趕忙拉着Allen離開了教室。JK在旁邊的位置坐了下來，看到小婉的essay題目已經換了專業方向，不由地露出了笑容。又拿了支筆，仔細地開始閱讀了起來。
不一會兒，他看完了，滿臉微笑地問小婉：“所以，你決定了，換專業？”小婉沒有說話，低着腦袋默默地點了點頭。
JK輕輕嘆了口氣，說：“你知道嗎？有的時候，我真希望還回到你喊我‘大平頭’的時候，好像那個時候的你很放鬆，也很自信。為什麼我成為了你的語言老師，你就要這麼拘謹呢？一個多月以後，我就不是你的老師了，我們還是可以像之前一樣，成為朋友啊！”小婉抬起頭，感覺自己都快哭了。她不知道要怎麼表達自己的想法，只能輕輕地說：“我會讓你很失望
JK拍拍她的肩膀，對她說：“把頭抬起來，看着我的眼睛！”小婉覺得自己的頭此刻有千斤重，卻又不敢違背了JK的話語，只好強忍住自己的眼淚，抬起頭來。JK這個時候才看到小婉的眼眶已經紅了，急忙去拿了餐巾紙給她，“是不是家裏人不同意你換專業，和爸爸媽媽吵架了？”小婉壓抑住自己內心幾乎要蹦出來的所有話語，勉強自己點了點頭。JK想了想說：“我對你很有信心！我從來沒有對你失望過。我相信將來也是。你現在最需要的，其實不是我的認同，也不是父母的認同，而是你自己對自己的認同。你相信自己將來會是一個好的kinderteacher（幼兒園老師）嗎？”小婉抬起眼睛看着他，忽閃着的睫毛上還掛着淚珠。JK又繼續說道：“你知道嗎？這篇草稿，是所有草稿當中，我最有興趣看下去的一篇。因為我也有個2歲出頭的孩子。對，有次在街上碰見你，他就坐在車後面。”小婉點點頭，說：“我記得。他叫什麼名字？”JK說：“他叫James。當我看到你的這篇文章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想着他的各種語言和行為習慣。確實，有的時候讓我頭疼。我很想聽聽你這個未來專業人員給的專業意見！”
小婉聽到JK所說的這番話，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微笑：“真的嗎？”她又再次確認道。JK看着她的小臉終於有了笑容，心裏不由地鬆了一口氣：“真的，我沒必要特意說謊安慰你。”突然地，他又好像想起了什麼，對小婉說：“你換專業的事情，原則上說來，我作為語言的老師是不應該參與的。但是以我個人的人生經驗來說：父母總是害怕我們累着，摔着，所以幫我們做了，選擇了很多他們認為對的東西。但事實是，恰恰因為我們缺乏了那些累着，摔着的經驗，才讓我們不知不覺當中變得軟弱，無法獨自面對人生的很多風雨。你，可以明白我的意思嗎？”小婉認真地看着JK，想着今天他在樓下的身影，忍不住猜想究竟為什麼他會有這樣的感慨。
就在這時候，小乖拉着娜娜小碎步跑到小婉教室里，完全沒發現裏面還坐着一位老師：“小婉姐，你還在這裏？我的天，你是有多熱愛學習語言！”小婉抬頭一看，是小乖和娜娜，她猛然又想起了周六那天的垃圾桶事件，看了一眼JK，尷尬的感覺又瞬間替代了剛才的脆弱的感受，急急忙忙收拾了書包，向JK重重點了點頭，就拉着小乖和娜娜就往外走。娜娜被小婉推搡地很不舒服，抱怨道：“急什麼！那是誰？就是你誇得上天的中國老師？”聲音不大，卻足以讓裏面的JK聽得清清楚楚，小婉聽了，巴不得此刻給三個人都裝上風火輪，隨便一刺溜，就可以出了校園。JK看着小婉慌慌張張離開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來，青春真美好！他又回頭看看小婉留在桌上的草稿，又微笑了起來，把草稿放進了自己的文件夾。
誰說時光飛逝的？為什麼今天會這麼漫長！小婉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重重地扔到床上。呃，再這樣下去，我就要得高血壓了！小婉心裏想。
躺在床上良久，她的心裏飛過了各種問號：為什麼娜娜今天見到自己，並沒有要開啟像上次pizza店那樣的挖掘八卦模式？就連小乖去上廁所的時候，她都沒有提。又為什麼JK會對自己說那段話呢？他那麼聰明，那麼有智慧，怎麼還會說自己軟弱呢？小婉翻了個身，還是想不明白。隔壁又傳來了小乖給媽媽打電話的聲音。小婉從床上爬了起來，拿起自己的耳機，選了只黑色的筆，開始畫畫。這次她沒有畫得很細緻，而是用很粗闊的線條畫下了一個人在抽煙的背影。如果沒有故事背景，並不能猜出那人是誰。小婉嘆口氣，這次終於能把這張畫光明正大地留在自己的畫本里，即便小乖來串門看到，也無所謂。還有一個多月，他們就不再是師生，那麼他們還能有多少次的偶遇呢？也許到時候小婉能給自己留下的念想，就只剩下這張畫了。她心裏想着。
澳洲人工作方式的一大特色，如果你想用一個不是那麼貶義的詞彙，可以說是隨性。隨性到JK已經接替Sarah的班快一周多了，催了兩次，今天回到辦公室，才看到這個班學生的名單躺在自己的辦公桌上。本來第一次上課學生的自我介紹已經讓他充分記住了每個人的稱呼和特點，但是有些學生並沒有給出護照上的正式名字。平時上課是可以的，馬上要開始正式essay寫作，牽涉到各種登記，沒有學校出具的正式名單是很麻煩的。看着這份遲到的名單，JK舒了口氣。打開名單掃了一眼，突然，他對着當中的一個名字皺起了眉頭。沉思片刻，他順着旁邊的電話打了過去。
“Allenspeaking.（我是Allen）”電話那頭接起，是班上的一個熟悉的聲音。JK忍不住確認到：“Allen，我是JK，你的中文名字，是叫方艾倫嗎？”
Allen隔着電話，頓了三秒沒有說話，接着還是回答說：“是！請問有什麼問題？”JK有些激動地說：“我是紀凱，你還記不記得我？你小的時候在我們家看動畫片，還捏死了我的蠶。你記得嗎？”
Allen壓抑住心頭澎湃的感受，儘力維持住平靜的聲音說：“你說的什麼，我都不記得了。或許你搞錯了人了。”說完便掛了電話。
JK聽着掛上電話的沉重的聲音，陷入了一片混沌和沉思。思緒如片片雪花飄回到一個很久遠的時代。那個時候，他才剛剛升入中學，每天還沒到家的路上，都擔心一個小不點會不會在他家搗蛋，趁着他媽沒有看着他的時候，偷偷拿自己的模型掰來掰去，或者捏自己養的蠶。有的時候，自己很想和這個小不點發火，叫他不要來了。但是每次都被母親及時制止住。
JK仔細回想着Allen剛才的話，又想着這一個多星期以來他有意無意之間顯露出的對他的反感，斷定他就是那個艾倫。艾倫，Allen，呵，自己竟然從未往這個方面想過。生活，你究竟會寫出怎樣的劇本？JK忍不住感嘆着。
掛了電話的Allen也陷入了久久的回憶和沉思，可是他的回憶並沒有那麼簡單美好，而是一些撕心裂肺的哭泣和叫喊。其實Allen剛來Howard不久的時候就偶遇過JK，並且認出了他。但是沒想到有一天JK會在自己的班上成為自己的老師。當Sarah通知大家來頂替她的老師是JK的時候，Allen巴不得馬上從EAP退學。但是他又不想放棄和小婉相處的機會。所以就這麼拖着，直到，直到被認出的那一天。
Allen正覺得自己的思維被一匹受驚的烈馬拖着狂奔的時候，小婉的信息到了：謝謝你今天關心我。我給JK看了我的新選題和草稿，他說很棒！雖然又看到了那個Allen不想看到的名字，但是看到小婉的信息，還是讓他的心頭一暖。彷彿馴馬師突然吹起口哨，又對這烈馬的頭輕輕摸了摸，烈馬便剎住了腳步。Allen心裏想：“管他的，就算認出來又能怎麼樣？時過境遷，誰還在意誰！能管好的，只有在眼前的幸福！”
於是，他給小婉發了信息：“口頭感謝就算了？不得請我吃個飯啊！明天包子不在，就請你來我家做給我吃了啊！”小婉看了信息，很是為難。相處這麼久，她很明確Allen不是什麼色狼壞人。但是在每次Allen想要再和她拉近一點距離的時候，她本能地想要後退。“明天放學我還要和小乖一起去超市呢！”小婉只好這麼回到。
Allen知道小婉心裏的想法，故意逗她說：“這麼沒誠意，就別來謝了。來我家吃了兩頓飯了，也沒請我吃一頓。”發完了還特地又發了一個哭哭的表情。小婉被Allen搞得左右為難，最後咬咬牙說：“這樣吧，明天我和小乖去超市買完了東西，順便買點菜，來你家做，行嗎？”，說完又補了一句：“但是我的廚藝很爛！做好心理準備。”Allen看着信息笑了。馬上和正在廚房忙碌的Brad說：“包子，吃完飯跟我出去補點貨，明天小婉和小乖來吃晚飯，多做幾個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