崴腳

崴腳

這“我們”二字就顯得極其微妙了。

在場的夫人們都是人精,哪兒還聽不出柳太妃的言下之意。

林氏笑的尷尬,柳太妃這分明是在當眾打她的臉。

若在府中她還能發一發脾氣,可在王府就算太妃今日將話說的再明白些,她也只得咬碎了往肚子裏咽。

一個夫人打圓場道:“我倒覺得太妃說的不錯,曹家的三位郎君大郎和二郎已有家室,那便只剩那位三郎了,我聽說那三郎整日遊手好閒,正室還沒迎進門已是姬妾一堆,反正若是我家娘子,我定是不會同意這門親事的。”

見柳太妃沒反駁,另一個夫人掩唇笑道:“這麼說起來,鄭刺史似也是個惜花之人。”

言罷,幾位夫人不約而同的悄悄瞥了眼林氏。

眾所周知,鄭刺史雖只有鄭挽霜這麼一顆掌上明珠,可這后宅卻是熱鬧的很。

林氏變了變臉色,強笑道:“我家郎君自從任了這刺史,時常忙的不見人影,我心疼郎君便想着多有些人照顧着,倒是不知外頭竟傳成了這樣。”

幾位夫人連聲附和,人都忙到了榻上去自然是見不到人影的。

那鄭刺史平日瞧着溫厚敦實,誰能想到背地裏還是個風流的。

鄭挽霜強忍着林氏按在她傷口上的力道,卻也不敢吭聲。

裴顏算是見識了什麼叫牆倒眾人推。

仗勢欺人這種事,在某些時候,她倒也不覺得是件壞事。

眼下正是春末,豐草綠縟而爭茂,佳木蔥蘢而可悅。

裴顏粗算了一下,再有不足一月她便要回往長安。

柳太妃見她悶悶不樂,只以為她是聽進了林氏的話,卻不知裴顏是在想着沈謝的話。

其實她只要去尋崔朗問問就能知道,可不知怎的她就是不想去。

想知道卻又不想知道,害怕得到的答案和自己想的一樣。

何況曹和能有什麼喜事值得祝賀,除了同裴國公府結親這一樁還能有什麼?

她以為這事畢竟八字還沒一撇,今日聽了林氏的話她不禁皺眉深思,這事竟已經傳的這麼遠了嗎?

待花宴結束,裴顏帶着添雪踏上回府的馬車。

她靠坐在馬車內,眼睛看向因着車輪滾動時而被風半捲起的車簾,耳邊是餘暉下的街市喧鬧。

路邊胭脂鋪的老闆正忙着收拾攤鋪,小郎君瞧着風神軒舉,臉上是掩都掩不住的喜色,似是怕多耽擱一刻,家裏新娶的娘子便久等了着急。

添雪見她在發獃,忽然想起了一事。

“說起來,那日崔世子的春宴上長步悄悄給奴婢帶了句話,奴婢險些忘同您說了。”

裴顏一手點着桌面,目光瞧着外頭,不太上心的哼出一聲:“嗯?”

添雪鎖着眉頭,似是絞盡腦汁也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長步那日同奴婢說,殿下說您不太喜歡輕易到手的成功,所以才沒立即答應要幫您,奴婢想了想,實在琢磨不出殿下這話的意思。”

添雪噙笑道:“小娘子可知殿下的意思?”

裴顏手下的動作一滯,思忖須臾,倏然問添雪:“他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解?”

添雪搖頭。

裴顏氣笑了:“他就是看我不順眼吧。”

這天底下誰會不喜歡輕易到手的成功啊?

她又不是什麼聖人!

靜下來后,裴顏卻忽然抓住了話中重點。

所以沈謝這條路還是可以攻破的是不是?

*

接下來的幾日,裴顏老老實實的在府中禁足,難得的安靜了幾日。

只是她這邊消停了,崔朗那邊卻有些頭疼。

自打那日裴顏離開王府後,柳太妃就將他給叫去問了兩句。

他將書房外的事兒一字不差的給說了,柳太妃聽了登時虛指着門口,恨鐵不成鋼的罵道:“就他那臭脾氣,喜歡的娘子遲早跟人跑了!”

崔朗猶怕事情不夠大,又添一把火道:“我瞧着阿顏似乎挺生氣的。”

柳太妃斜他一眼:“我若是阿顏,我聽着都生氣。”

“不過,”崔朗道,“殿下讓我去趟貴滿樓。”

似是覺得不夠,他又補了一句:“您說,殿下這是開竅了嗎?”

柳太妃冷哼一聲:“我看他那是心虛!”

崔朗立馬附和:“可不是!”

......

崔朗這人雖說平日瞧着不太靠譜,但若真應了什麼事,還是會辦的相當穩妥。

過了些時日,他着人去給裴顏帶了句話。

有時候也由不得他不服,沈謝確實也摸得到裴顏的軟肋。

小娘子原本已經趨於平和的心,又被崔朗讓人帶的話給勾的蠢蠢欲動。

來人說是貴滿樓出了新菜色。

畢竟民以食為天。

裴顏在吃這一點上從來不虧待自己。

許是幼年在平康坊時過於被苛待了,以至於裴小娘子現在瞧着喜歡的東西都不太愛壓着自己。

尤其是美食當前的時候,那一肚子的不愉也能輕易的被一掃而空。

她好不容易熬到了季南山給她解禁,立馬帶着添雪便準備去嘗一嘗新來廚子的手藝。

貴滿樓是吳州城出了名的酒樓,除了因為他貴,還因為他確實貨真價實,不似其他酒樓經看不經吃。

老闆立志搜羅天下菜式,聽說就這兩日重金請了位蜀地的廚子。

裴顏是常客,每次來之前崔朗都會替她先定好位子。

小娘子偏愛二樓臨窗的雅間,方到門口便由小二給迎了進去。

不同於其他地方的是,這貴滿樓的雅間皆為兩間劃一間,雖說是兩間,其實同鄰座不過也就是隔了一扇畫屏。

偶有世家郎君喜好請酒肆的娘子來彈琴行令,裴顏還能蹭聽上一曲。

裴顏點了一桌子新菜色,待上全后,放眼桌上,每一盤都由胡椒作料烹制而成。

這胡椒本就是奢侈之物,吳州城少有,她長這麼大也不過就才吃過寥寥數回,也難怪這幾盤菜如此之貴。

她剛夾起一塊兒酥肉,不及送入口中,便見屏風的另一邊一人坐着一人站着。

畫屏上是山春晴嵐,隱約可以窺見鄰間坐着的是個郎君。

這雅間相隔雖說只用個畫屏,但也不至於能將隔壁的交談聽的清清楚楚。

不巧,今日隔壁的食客似乎巴不得讓人聽見似的,說話的人聲音拔高了好幾分。

隔着些許距離的裴顏便聽見一個少年聲音道:“殿下,那曹三聽聞禮是您給送的,歡歡喜喜的就給收了,還說待您回了長安,屆時一定要去國公府喝杯他的喜酒。”

裴顏一愣,夾着酥肉的竹筷下意識的鬆了松,便見那酥肉自筷間滑落。

添雪錯愕的看向那屏風后:“......小娘子,那好像是長步的聲音?

裴顏同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忽然覺得眼前的菜也不香了。

說話的是長步,另一個是誰連猜都不用猜了。

也不知沈謝說了什麼,她就又聽長步道:“那曹三怕是還不知,自己這位新納的姨娘也不是個善茬。”

裴顏同添雪對視了一眼,忽然放輕了動作,悄悄到了屏風跟前。

她蹲在屏風后,將耳朵貼了過去。

哪知對面卻驀地沒聲了。

沈謝別有深意的看了眼長步。

這房裏的畫屏本就不算厚實,房中的窗戶也都全都是開的。

這個時候的陽光恰好投進屋內,反倒將投在畫屏上的那重陰影顯的更明顯了些,沈謝甚至不用到近前,都能猜到那裏蹲了個大活人。

聯想到崔朗今日的反常,還特意選了這樣的連間,沈謝抬眸又朝那畫屏輕飄飄的瞥了一眼。

長步冷汗都快出來了,也不知道該不該接着往下說。

猶疑之際,便見自家殿下眼神示意他繼續。

長步吁出一口氣,聲音也不敢同適才那般放肆了。

他道:“您說,他若知道這位小姨娘的身份,怕是還要禮讓三分。”

沈謝抿了口茶,餘光自那畫屏上滑過,嗤道:“秦侍郎夫人母家出來的就沒一個是善茬。”

那秦侍郎任職戶部,夫人母族是長安城有名的世族。

那娘子雖不過是王家的庶女,卻心比天高,既然都是做妾,還不如進了曹國公府的大門。

不巧的是,太府寺少卿對這娘子倒是心嚮往之。

這位少卿出身寒門,身後無所依仗,為求出頭,被曹家收攏,而後被扶到了這個位置。

本想身居高位后前去王府求娶,不想卻還是慢了一步。

只是真的是慢一步嗎?

那王娘子能進曹三的后宅,顯然不是一日兩日便能一蹴而就的,何況還只是個庶女,按理來說,這輩子都該是同曹三碰不到面的才是。

王家原本不願意同曹國公府結這門親事,奈何發現的時候小娘子已非完璧,王家這下是不同意也不成了。

屆時太府寺少卿還能如往常一般為曹家做事嗎?

長步沒忍住偷偷覷了眼沈謝,殿下這真是兜了好大個圈子。

裴顏聽的雲裏霧裏,所以沈謝給曹和送禮,不過是賀他新納了位姨娘?

可這有什麼恭賀的,曹和后宅的姬妾怕是十個手指頭都數不過來,何況,在她看來,沈謝同曹和也沒好到這地步吧。

不過想到是自己誤會了沈謝,裴顏還是有些小歉疚的。

似是雨過天晴,小娘子這幾日心裏連續來的心事彷彿也在瞬間瓦解,心頭驀地就鬆快了許多。

想着,她便身子又朝畫屏靠了靠,顯然沒意識到自己這聽牆角的行為過於不剋制了。

恰在這時,小二推門而入。

“來嘞——小娘子的花膠雞,駐容養顏,娘子們的最愛!”

小二精神幹練的聲音入耳的瞬間,裴顏整個人被嚇了一跳。

腳下一個不穩,便朝畫屏上倒去。

她手忙腳亂的想要扶住,人還沒能站起來,蹲着的身子徑直貼着畫屏一起倒了下去。

添雪驚恐道:“小娘子!”

一旁小二也傻了眼,手中的菜都忘了放。

這畫屏倒在地上砸出一聲不小的動靜,裴顏趴倒在畫屏上,第一反應便是立時抬頭朝前方的桌前坐着的人看去。

沈謝今日是一身黛青色的圓領袍,上頭是寶相花紋的紋樣。

裴顏一愣,這不是她那日送給沈謝賠禮的衣裳嗎?

小娘子也不顧不上摔的疼了,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端坐在桌前的郎君,唇角都不禁跟着朝上翹了兩分。

“呀,”她故作驚訝道,“想不到在這兒碰見了殿下,倒是巧了。”

沈謝朝她身後佈滿菜肴的桌上掃去,而後嗤道:“你這飯吃的倒是夠遠的。”

“......”

裴顏這會兒心情好,也不同他計較,找着理由道:“我瞧着畫屏畫工精細,便想着近前來瞧一瞧,哪裏知道這畫屏這般不穩,我還沒碰它就給倒了!”

她咩裝生氣的同小二道:“小二,你家這畫屏可要好好改善改善,這貴滿樓的名聲可不能就這般被壞了!”

小二機靈的很,哪裏看不出這是小娘子硬塞的理由,連忙賠笑道:“是是是,小的這就去同掌柜的提。”

裴顏指指身下的畫屏笑道:“您瞧,可不是我在找理由。”

沈謝不着痕迹的瞥了她眼,小娘子雖然此時形容有些狼狽,可那雙溢滿光彩的眼睛裏此刻卻彷彿只容的下他一個人似的。

沈謝心裏莫名就軟了些許,原本要出口的軟話忽然因着崔朗的提醒又給咽了回去。

他繃著臉道:“還不扶裴娘子起來。”

添雪和長步這才回神,趕忙上前去將人給扶起來。

裴顏看着沈謝,就着添雪和長步的手堪堪站穩,就見她眉頭一皺,輕抽了口氣。

而後就聽小娘子委屈着小聲道:“好像腳崴了。”

沈謝目光自她臉上打量了一瞬,就見小娘子驀地移開了同他對視的目光。

“......”

一般這種時候,多半這事兒都是裝的。

裴顏心下打鼓,她適才那一下摔也是真摔,若說完全不疼也是假的,但這腳吧......崴倒是沒崴。

見沈謝走到她跟前,她心虛的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雖然被戳穿有點丟臉,但是只要她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不想,她想像中的冷嘲熱諷沒有如期而至,反倒額頭被人輕彈了一下。

裴顏旋即抬頭,雙手捂着額頭看向跟前的郎君。

卻見一身矜貴的郎君眼底透着些許無奈,輕輕笑了笑。

那笑容好似春雪消融,清風拂面。

她一時晃了神,腳下沒能穩住。

沈謝眼疾手快,趕忙扶住她。

完了完了,方才怕是被下降頭了。

裴顏穩了穩情緒,再看時那還有適才如沐春風的笑?怕別是她眼畫了。

沈謝道:“還能走嗎?”

裴顏心下一喜,這就是沒看出來了!

她搖搖頭,故作為難道:“怕是不能了,我今日也沒搭馬車出來,不知道能不能麻煩您送我回府?”

見沈謝沒有拒絕,她笑道:“那您能扶我一下嗎?”她害羞道,“我素來吃得多,添雪怕是扶不動我。”

添雪:“......”

沈謝:“......”

這睜眼說瞎話的能力沈謝今日算是見識了,他怎麼以前沒發現眼前的小娘子胡謅的能力這般厲害?

他嘴上雖是沒說話,手卻扶住了裴顏的胳膊。

小娘子走到門口時,有些不舍的又回頭瞥了眼。

沈謝道:“有東西落下了?”

裴顏旋即笑道:“沒,沒有,我們走吧!”

添雪抿了抿唇跟在後頭,她家小娘子怕是捨不得那一桌花了大半銀錢的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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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太妃:指望我鵝子,我這輩子怕是沒有兒媳了

崔朗:全場最佳工具人(微笑.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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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她撩人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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