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死胎
臨安御街，歐陽巷口，庭院深深。
這歐陽巷，原本是歐陽家農田，自從大興皇室南渡臨安后，動土木建高樓，早已是寸土寸金。歐陽家也趁此良機，躋身於臨安新貴。
這樣一夜暴富的例子，在臨安見怪不怪了。
三千申請經費，在歐陽巷口租賃了三合院，三間卧房一間廚房一間茅房一間廳堂，恰巧足夠三千、雲闕、長庚上仙居住。
雲闕挺着圓滾滾的肚皮，霸佔了最大的卧房。
“凡人懷胎十月，妖族、魔族懷胎十年，仙家、冥家懷胎百年，龍界懷胎千年，此為定律。不過，雲闕公子近來吃了瑤池蟠桃數百顆，喝了瓊漿玉露數千盞，而上元節那份核桃酪元宵本來就添加大量催生草藥，大概只需要懷胎三個月，下一個月便是臨盆期。”維儀上仙在尊者無香的三請四請之下，方踏入凡界，秀眉蹙起，眸光冰冷。
臨盆期，意味着死胎邪靈出生。
死胎邪靈，憑藉臍帶，吸收雲闕的靈力，直至雲闕的肉身化為爛泥、魂魄遁入虛無。緊接着，死胎邪靈尋找素娘，貢獻出靈力後繼續成為培育核桃樹的肥沃黑土。
“糟了，如何打掉雲闕肚裏的死胎邪靈，我們還沒有頭緒。”三千瞅了瞅躺在床上就一直不安分地嚷着肚子餓的雲闕，心底干著急，葡萄眼兒添了紅血絲，不如以往那般清澈透亮。
“三千，沒事的，我們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倘若每天至少嘗試三種方法，那麼累加起來是九十種方法。只要不放棄，方法一定比問題多。”長庚上仙輕拍了三千的肩膀，柔聲勸道。
這些時日，雲闕一天比一天肥胖，而三千日漸消瘦。
不知為何，三千如此疼愛雲闕，長庚上仙心底不是滋味。但是，他是長庚上仙，貴為六界第一暖美人的長庚上仙，不應當生出壞情緒。
“有一個比較冒險的方法。”維儀上仙冷聲道。
可惜，話音剛落，三千就使勁地搖搖頭。
這個比較冒險的方法，三千從一開始就思忖過。將三瓣孽鏡梅碾碎，接着拈起枯木逢春之木系法術，將孽鏡梅碎花煮成熱茶，餵給雲闕喝下。然後，靜靜等待，雲闕體內的孽鏡梅與死胎邪靈相互鬥爭。在此期間，無論雲闕如何疼痛，外人都不得出手相助，否則功虧一簣。
據說，孽鏡與邪靈相鬥，將產生不可估量的反應。
那麼，由此而帶來的疼痛，堪比在十八層地獄裏贖罪。
十八層地獄，拔舌、剪刀、鐵樹、車崩、蒸籠、銅柱、刀山、冰山、油鍋、牛坑、石壓、舂臼、血池、枉死、磔刑、火山、石磨、刀鋸。每一層增苦二十倍，增壽一倍。
況且，妖王招瑤告訴過三千，孽鏡洗禮一切邪氣。但是，放眼六界，任何生靈，都會滋生細微到可以忽略不計的邪氣。三千擔憂，那孽鏡梅一旦進入雲闕的體內，洗禮死胎邪靈的同時，將雲闕自身所攜帶的邪氣也一併洗禮，繼而導致魂魄殘缺。
“嘗試，我願意嘗試！”雲闕興奮不已。
凡界有俗語：一胎讓你心梗，二胎讓你腦梗，三胎讓你飛升。雲闕如今算是徹徹底底地體會了懷孕的痛苦，簡直就是腰酸背痛腿抽筋。白日貪吃嗜睡，還動不動嬌弱地嘔吐一下。夜裏翻來覆去，想爬起來如廁都艱難。而且，再無精力，挑選南夢堂的白玉簪和明月璫、購買花間堂的紫紗袍和登雲靴。
嗚呼哀哉，他雲闕這輩子都不想要討債貨。
“三千，三千，讓我試一試嘛。肚子再這麼大下去，我情願下十八層地獄代替那些惡鬼贖罪。”雲闕搖着三千的手臂，小山眉聚起淡淡愁煙，桃花眼藏着朦朧霧氣，依舊嫵媚，卻平添了三分柔弱之感。
三千是一條老實厚道的小金魚，最容易心軟。
於是，維儀上仙離開后，三千就脫了手腕戴上的三瓣孽鏡梅，交給雲闕保管。然後，掐了瞬息訣，回一趟青丘弱水，摘了弱水旁那棵怪樹所結的月白色果實和櫻紅色樹皮。櫻紅色樹皮可切碎孽鏡梅，月白色果實則是搗成汁液，和着孽鏡梅花煮成茶水。
那月白色果實，三千小時常吃，發現一個秘密。
三千想吃酸的，月白色果實的味道會變酸，酸似青梅。三千想吃甜的，月白色果實的味道會變甜，甜似香橙。三千想吃苦的，月白色果實的味道會變苦，苦似黃連。三千想吃辣的，月白色果實的味道會變辣，辣似胡椒。三千想吃鹹的，月白色果實的味道會變咸，有時似金華火腿，有時似香鹵豬蹄。
果然，雲闕狂飲孽鏡梅茶，表示意猶未盡。
因為雲闕突然想吃鮮甜鮮甜的螃蟹。
三天後，長庚上仙拈起結界，將雲闕所在卧房冰封。任憑雲闕如何煎熬、如何疼痛、如何哭嚎，也絕對不會打開。
漏夜，三千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淋漓。
原來，三千又夢見蛇了，是紫電蛇，和雲闕的真身長得一模一樣。她照例在噩夢裏悲傷，千年的悲傷，萬年的悲傷，悲傷到絕望。
爾後，三千赤着雙腿，奔向雲闕的卧房。
雲闕那聲聲顯然耗光所有靈力的微弱呼救聲，彷彿緊緊地掐住三千的喉嚨，令三千毫無知覺地流淚。淚水洶湧，不到一盞茶功夫，積累成河流。三千順其自然地現出小金魚真身。
金魚尾巴是琉金色銀白滾邊，舒展開來，猶如蝴蝶展翅般飄逸優雅，教國色牡丹殷勤獻上花蜜，令皎皎明月好奇探出雲層，就連絕色二字形容起來也略顯蒼白。
這是三千真正的光華，繼承了女帝阿棠和帝君留淵的光華。
“三千，你若是感到絕望，就念詩給雲闕聽。雲闕最不喜讀詩書，聽着聽着就會生出惱怒你的脾氣，也算是一種鮮活。”長庚上仙將小金魚三千打撈起來，用溫暖的懷抱去烘乾小金魚三千那濕漉漉的身體，嗓音格外地輕柔，宛若撩動了西湖水。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三千念的是《三字經》，雲闕花了三百年才背誦完整。
剎那間，結界裂開，紫光四射。
三千連忙恢復人形，從長庚上仙的懷抱里掙脫開來，在一片廢墟之中徒手扒開磚瓦，尋找雲闕的身影，直至喜極而泣。
“三千，你念《三字經》，真難聽。”雲闕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