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已經是對我最大慈悲
情緒縱橫交錯得一塌糊塗,再加上淚光渲染得朦朧,這讓我如夢似幻,彷彿眼前這個人,又變回了十多年前那個青翠少年,他像包容的洋槐樹也像筆挺沉寂的青松,他舒展着無聲的枝丫,迎着歲月的長風吹刮,在我的心房上又盪起波瀾。
我上前兩步:“展開對抗前,我們先好好告個別吧。我總得要跟你好好告別,才能開始新生。而你不管深情專一也好,浪蕩成性也好,利益至上也罷,我也懇請你能騰出一丁點慈悲給我,與我好好告別。辭舊才能迎新,希望你辭別了我,將往後餘生交給順景與坦途,好好生,好好活。沒什麼比活着更重要。其實你能回來,已經是對我最大慈悲,你回來,終結了對我這場漫長懲罰,已經是對我最大慈悲,我不會再怪你,也不會再怪這個最終沒能留得住你的我。”
手不由分說環上去,我厚着臉皮埋在他胸膛前持續了約半分鐘,我一千多個日夜的輾轉與煎熬終得解脫,於是我搶在要面臨被他粗暴推開的尷尬前鬆開了手:“餘生一別兩寬,各自安好吧。”
然而我尚未退回到最佳陣地,卓悅的手卻落在我頭頂上,他輕輕撥了三下,我愕然仰起臉來,只見他眼眶通紅,嘴巴要張未張寫滿了欲言又止。
大腦里倏然一個激靈,我本要說些什麼又下意識壓制住,我朝卓悅做口型:“你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
卓悅點頭。
我繼續對口型:“我們一定要離婚,才能利於你施展嗎?”
他繼續點頭,眼眶更紅,嘴裏再矛盾的冒出狠話:“秦時九,你能不能要點臉。你我已分居三年,而我們的感情早在三年前已破裂,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幾年以來這麼勞心勞力是出於什麼目的,你只不過是怕卓家拿走了你那一份,你打着所謂為我固守家業的幌子,只是為了獲得更大利益。即使全世界人都吃了你擺弄深情人設這一套,我也知道你不是這種人。想當年,何西峰離世沒多久你就能為了錢攀上我,你現在又能好到哪裏去?你這裝可憐的一套在我這裏行不通。既然好聚好散錢貨兩訖這種方式你不能接受,你非要把事情弄得難看,那就對簿公堂。我忽然轉念一想,不管是卓同克還是卓揚都尚無所出,我手裏有個孩子,能更好拿捏住卓家。”
與他四目相對,我眼淚直淌,卻還要作出一副被人戳穿后氣急敗壞的口吻:“卓悅,你還是不是人了?”
“當年我救你,是因為你在我們談及離婚分割財產的當口上出事,若你真的從那一場人為意外里死掉,我會因為時機敏感被認為是首位嫌疑人,一旦我被牽扯到那一單醜聞里,萬和的利益會受到波動牽連。我完全是出於對萬和利益考量,才對你施捨援手。前事種種過去就過去了,不管我出於什麼目的對你施救,我救了你是事實,我因為救你被捲入一場為期三年的禁錮災難里也是事實。這三年以來你住豪宅開豪車,窮奢極侈,你已經吃夠了我為你帶來的紅利,而我在這三年裏日服日夜的重複着體力勞作,我間接因為你吃盡了苦頭,若不是玲玲從未放棄我,她這三年來默默摸索尋找,我下半生都要留在那個貧困潦倒的破地方,像條狗一樣苟延殘喘熬過這一生。”
眸里似有萬千溝壑,卓悅手縮了回去,他像是總結陳詞般:“再回想這麼多年以來,所有人包括你,都只會在我身上源源不斷汲取養分,只有玲玲她拿真心實意待我,對我的投資從不手軟,她一路將我提拔,將我從仰人鼻息里拯救出來,我再沒有理由忽略她的付出,我更沒有理由再辜負她。更何況….其實我從一開始就對玲玲很心動。只是當年我過於自卑,總覺得自己實力與她不匹配,我才退而求其次選擇了馬馬虎虎易於掌控的你。現在我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可以要得起什麼,我不會再讓你來浪費消耗我的時間。秦時九,我現在是向你下最後通牒,三日內,你不能配合我落實離婚的事,我有的是辦法讓你跪地求饒。你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內心百感交集着,失而復得帶來的希望澎湃與對他前途未卜的擔憂並駕齊驅,我刮掉眼窩裏的眼淚,繼續演咬牙切齒恨恨道:“行,變心的男人不如狗,更何況從一開始就把沒心思放在我身上的男人更是豬狗不如,行,我放你走!但我三年以來沒日沒夜辛辛苦苦為你打理這一大盤生意,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剛剛說的那些分配我不同意!我要萬和年利潤50%!我的要求你能滿足,我二話不說簽字讓你滾!男人算個屁,你算個屁,老娘有錢了,要什麼男人沒有,非得掛在你身上死去活來。”
一頓討價還價后,我們最終以28%成交,卓悅打了個電話叫來幾個壯年上門,把三樓那一台被我護理得仍舊錚亮如新的鋼琴抬走了。
與我默默相顧無言對視了有五六分鐘,卓悅指了指手表示意他要走了,我失魂落魄跟上前,卻最終止步在與他一米之外,我唇咬起來又鬆開,最終作嘴型:“等你回來,我們一起帶尋尋去深圳灣放風箏。”
向我豎起了三根手指,卓悅唇影淺動,也像我般在無聲里完成交流:“三個月。”
忽然想到什麼似的,我衝到卧室插間裏翻到三年前我保存下來的鄭玲用過的口紅以及帶血的紙巾團,我以做口型以及打手語的方式告訴卓悅,我總有預感顧瑩當年逞一時口舌說的話不是空穴來風,鄭玲與鄭志華未必是親生父女,或者這能給他點啟示。
卓悅收了這些東西,他最後消失在漸漸籠罩上來的夜色里。
三天後,我們相約在民政局換了證,之後卓悅被鄭玲開車接走了。
按照離婚協議書上約定,我正式從萬和以及卓氏集團卸任,從一個工作狂變回了無業游民。
幾年時間,足夠讓很多桑海變滄田。
臂如陳慧慧,她在飲食行業越琢磨越有勁,她的培訓班越開越大,她現在已經是三個培訓工作室的老闆,她咬咬牙在布吉街買了個小小的兩居室,人生越來越有着落。
至於小柳,她在林思源帶領下已經變成了能獨擋一面的人,她變得神采奕奕也吸引來更優秀的人,她在這一場激流里轟轟烈烈的嫁了,嫁給了萬和一客戶公司業務總監,他們兩口子在桂芳園供了一套房子。
而林思源,她把小房子套而套的換大,現已經在振業城擁有了一套別墅。
閑下來之後,我瘋狂的彌補着對尋尋的虧欠,開始帶着他與宋艾一路蹭飯。
我們先是在陳慧慧的店裏吃飽喝足,再去小柳那裏打牌玩樂,之後去林思源家裏院子烤肉歡歌,日子似乎飛快又緩慢。
這期間我與周延碰了一次面。
他從上海出差回來,給尋尋帶了個更大的超人,他應該是打電話向宋艾確認過我沒在家才到家裏來的,他原本想放下禮物就走吧,無奈尋尋抱着他大腿,他無奈只得抱着尋尋看動畫片,而剛好我的跆拳道教練臨時身體出狀況沒法上課,我提前回家,就這樣撞上。
不過短短兩個月沒見,周延與我之間已蔓延着微妙的溝壑,他一看到我就起身要走,我喊住他:“來都來了,吃完飯再走。你坐會,今天我下廚。”
周延又重新坐回沙發上,他手環着尋尋,動作流暢渾然天成。
我戴上圍裙進了廚房,讓做飯的阿姨先下班了。
後來宋艾洗完頭出來接替了看孩子,周延走入廚房來,他掏出一根煙又覺得不妥的塞回去,他說:“秦時九,卓悅要和鄭玲結婚了。昨天晚上,他到鄭志華面前提親,並提出以卓氏集團6%的股份作為聘禮迎娶鄭玲,鄭志華同意了他們的婚事。”
我仍舊從容剝着手裏的大白菜:“哦,這麼大陣仗啊,他們在一塊也挺好,強強聯合。更何況反觀下來,他們兩個人真的是同類,都是利益至上,都是老謀深算,挺好的。”
眉頭深深鎖起來,周延聲線沉下:“秦時九,我還是覺得卓悅他是典型的創傷後遺症作祟,他錯把感激當感情,不如由我去…..”
我頓住了動作。
平心而論這幾年以來,周延不計回報給予了我實打實的幫助,我們喝過很多場酒,他支撐着我走過很多個我不想再活下去的坎,我切切實實的把他視作了生命里特別重要的朋友,以致於此時此刻我不想再欺瞞他。
然而即使周延已變得溫吞,他也不再像以前那般似乎非得要咬住卓悅不放,我還是不能確定在利益面前,他該是何去何從。
就當我自私吧。卓悅,他始終是刻入我骨子裏最重要的人,他在經歷過三年流離浪蕩后回歸,他選擇獨自再走那一截風雨路,我沒法為他出力,起碼也要做到不給他使絆子吧。
頓住動作,我斟酌許多后望向周延:“這幾年你已經幫我足夠多,若你非要說,你是為了還我當年救萌萌的人情,你也已經還夠了。周延,我知道你是想為我好,為我不值,但有時候生活就是一場造化,我們最終會遇到什麼得到什麼果子,可能要等到白髮蒼蒼的那一天才知道。我想把一切的答案交給時間,由時間來判定我能得到什麼應該得到什麼。我不會再全憑隨心而行去強求。”
眉宇里皺褶迭起,周延若有所思片刻,他勉強點頭:“好,既然你都想開了,那我就不多說什麼了。”
話音剛落,周延手機忽然響起來,他隨手接通,卻在聽了十幾秒后臉色一變:“自殺?人現在怎麼樣?”
放下手機,周延臉色有些古怪,他忖量着再開腔,惹得我手裏捧着的大白菜片葉掉得滿地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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