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除服
慕耀是晚飯後才回的鎮西侯府,一進侯府連衣服也顧不得換,便直奔林黛玉的院子去了。
彼時林黛玉正在榻上枯坐,望着窗前那一盆金燦燦的菊花暗自出神,就聽思煙欣喜地進來傳話:“姑娘,慕少爺來了。”
黛玉心狠顫了顫,整個人卻好似重新活了一般,提起裙子便往外走。
才一出門,便看見慕耀立在她院子裏,身形修長,白衣似練,立於月色之間,那如畫的眉眼間卻只裝得下一個她。
慕耀含笑看她,俄頃,只柔聲道:“林妹妹,我回來了。”
黛玉點點頭,一顆心如同那盆金燦燦的秋菊悄然盛開,卻又突然想起他今天進宮的事兒,害她白等了一天,莫名又有點委屈,鼻子有些發酸。
慕耀緩緩踱步走過去,伸出手幫她理了理鬢邊一縷碎發,問道:“今夜月色甚好,不如妹妹陪我賞月可好?”
不等黛玉答應,他已忍不住牽住她的手往院外走去。
一屋子的丫鬟眼睛瞪得大大的,卻都偷偷忍住笑意,很識相地沒有跟上去。
黛玉園子西邊有一座樓閣,名喚清心台。原是謝廉少年時讀書的地方,後來成了家,此處沒有別的用處,便成了一處觀景台。但因為位置有些偏僻,雖下人們每日打掃,卻是少有人來。
然這清心台的確是個賞月的好地方。這閣樓空曠,視野又好,中間只擺了一處石桌和四方石凳,也方便談心說話。
月如鉤,風微涼,些許蟲鳴伴着幽微的菊花香氣在樓閣四周飄蕩,兩個人站在並排欄杆前,就這樣靜靜地看了會月亮。
隨後,慕耀忽然偏了頭,目光落在黛玉的側臉上,心下柔軟一片。只見他徐徐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錦盒來,遞到黛玉眼前。
“這是……”黛玉遲疑了一下,還是伸手慢慢打開了,只見裏頭赫然躺着兩隻碧綠似翠、杯薄如紙的夜光杯,眼裏頓時盛滿欣喜。
慕耀笑笑,問道:“喜歡嗎?”
黛玉點點頭,卻是有些可惜,只道:“若是這杯子裏頭盛了酒,放在這月色下,一定更好看。”
慕耀聞言,頓了一頓,卻道:“這有什麼,你且等等。”
說完,只見他往樓閣左側一處雕欄邊緣走去,忽而腳尖點地,一運輕功,只在那頂上輕輕一掏,落下時手裏竟多了一壺酒出來。
黛玉驚得什麼似的,問道:“這裏怎麼會藏了酒?”
慕耀走到她身邊,卻是將她手中的兩隻酒杯拿將過來,置於石桌之上,一面倒酒一面解釋:“此處空曠寂靜,昔日我們師兄弟閑來無事喜歡來這賞月夜飲。次數多了,小何怕麻煩,便在此處藏了幾壺酒。”
“原來如此。”黛玉說著,卻見那夜光杯盛滿了酒,在月色下漸漸變了模樣,波光粼粼,晶瑩剔透,如夢似幻,忍不住嘆道,“果然神奇。”
慕耀看她驚嘆模樣,更覺可人,嘴角笑意更甚,只道:“可惜妹妹如今還不能飲酒,只能便宜我了?”
說著,便執起其中一支酒杯,一飲而盡。接着,又執起另一支,才要飲盡,卻聽那頭黛玉怯生生道:“你少喝些吧。”
黛玉想着空腹飲酒畢竟傷身,再則又恐他喝醉了,她可送不了他回去呢。
“無妨。”只聽慕耀聲音更柔,將那杯中酒飲盡了。所謂酒不醉人人自醉,大抵就是今夜這種情形吧。
黛玉看着他,只覺又好氣又好笑,眨眨眼道:“慕少爺,這杯子可是你要送我的呢!”
慕耀聞言,眸色一動,忽而明白過來,只從身上掏出一塊素帕子,將兩隻酒杯仔仔細細擦乾淨了,再重新裝回錦盒裏了,遞給黛玉,略帶歉意輕聲道,“一不小心便有些得意忘形了。如今這杯子我用過了,妹妹可會嫌棄?”
黛玉微微扁嘴,卻是不着痕迹將那錦盒收起來了,嘴裏只道:“哼,這可是從涼州帶回來的呢,如今府里再找不出第二對呢,便是你用過了,我也只能勉為其難收下了。”
慕耀勾着唇,輕聲道:“那就多謝妹妹不嫌棄。”
月華如水,像極了數月前他們別離的那一晚。黛玉手裏抱着那錦盒,只覺她愛極了今晚的月色,還有眼前如月色般清輝雋永的這個人……
侯府重開的消息傳的極快,第二日,賈府的帖子便送上了門,可結果卻出人意料。
榮國府里,鳳姐回完話,悄悄看了一眼賈母的神色,卻是比自己預想中的還要差許多。
只見賈母坐在上首,臉色慘白,良久只道:“皇後娘娘居然親自過問玉兒除服的事兒?”
“可不是嗎?”鳳姐忙道,“據說我們的人才進去,宣旨太監就來了,說皇後娘娘感念林妹妹是忠臣遺孤,如今就要出孝,十分關懷,親點了太子妃娘娘到時候親自去侯府替妹妹主持除服禮呢。”
賈母心下疑惑,這也未免太巧了?但她卻也明白,如此這般,她想趁着除服禮接林黛玉回榮國府是絕無可能了。
只見她思忖片刻,向鳳姐道:“玉兒是我最疼的外孫女,她的除服禮可是大事。你去打發個得力的往那侯府去一趟,就說十月初三那日,我們也要去賀的。”
鳳姐眼波微動,但很快恢復如常,道了聲:“明白。”
轉眼就到了十月初三。
馮溪、英蓮從上月起便着人佈置準備林妹妹除服禮的事,置辦物品、裁布做衣,樣樣添置、處處費心。初三這日一早,便搭好祭台、擺好祭品,又請了護國寺的高僧來預備上了法事,後院更是置辦早已置辦好幾桌酒戲,侯府自己人自不必說,如今只等客人來。
要說來的人可真是多,英蓮、黛玉招呼不迭。最先來的竟是賈府,只見賈府老太太一早便攜了邢夫人、王夫人並鳳姐幾人帶了禮進來,侯府眾人雖心下不喜,但念在是林妹妹的大日子,自然仍舊笑臉相迎。
隨後便有太子妃娘娘的轎輦到了,府里人忙出府去迎,不想除了太子妃慕月,一同前來的竟還有璇璣公主,她還帶了皇后特意為林姑娘封的禮來。璇璣難得出宮,一進府便拉了黛玉說說笑笑,極為親熱,看在賈府眾人眼裏,不禁有幾分眼熱。
緊跟着,竟又有人遞了帖子和禮物進來。黛玉一看那帖子,竟是禮部尚書陸家的。馮溪心知這是陸夫人感念她府里於陸輕芍的搭救之恩,也派人請了進來。賈府一行人更是心驚,禮部尚書畢竟也是從一品大員,那陸夫人在京城家眷中也是有些名氣的,她們竟不知黛玉何時還有這樣的重要交際?
後頭又有人來送禮,原是詹管家他們外頭田莊、鋪子的大管事知道林姑娘除服,特意送了禮單來。這下,賈府的人更是惶恐了,林妹妹何時還有產業了?
如今,他們在京城也算站穩了腳跟,英蓮也不怕了,只笑着與賈老太太道:“老祖宗,爹爹離世后,家產雖捐給了朝廷,府邸也搬空了,可林府卻剩下好些忠僕,不願離去。我們思來想去,與了他們一些銀子,叫他們在神京做些小生意。不想,這些人都是精明能幹的,這些年竟也在京城闖出些許名堂,倒叫林妹妹跟着受益了。”
她這話說得虛虛實實,半真半假,賈府一干人等雖心裏存疑,但這些原就是林府的下人,那些產業也是林府的私產,她們也不便再說什麼。
倒是太子妃慕月發了話:“早些年就聽聞了先林大人的義舉,沒想到林府的下人也個個忠義,實在難得。”
其他人聞言,個個跟着附和起來。一時,也無人在乎林黛玉的究竟有多少私產了……
人既來齊,除服禮便開始了。
這除服的祭禮着實繁瑣,林黛玉跪了又跪、拜了又拜,直到近午時才總算完成了。
賈府眾人目睹完全程,內心個個翻江倒海、五味雜陳。只怕放眼全京城,她們也找不到比這更隆重的除服禮了。這主人家是手握重兵的鎮西侯府,主持的是當今太子妃、未來的皇后,來的手帕交是宮裏最受寵的公主,隨意來的客人有從一品大員的夫人……
鳳姐忍不住在心裏嘖嘖了兩聲,暗道,幸虧這除服禮沒在榮國府里辦,不然只憑賈母出的那二百兩銀子,哎,想想都寒磣啊……
祭禮之後,眾人便到後院宴席上,吃酒聽戲。鎮西侯府里養的這個戲班子本就在神京小有名氣,這回為了林妹妹的除服禮又很費了些功夫新排了幾齣戲,都是別出心裁,十分有趣,看得眾人連連叫好。
宴席之上,太子妃與璇璣公主自是上座,賈母因輩分高、又有榮國府的排場,讓在了太子妃另一側相鄰之位。
太子妃慕月向來低調,便是神京貴胄的內眷也很少親見。如今難得有此良機,眾人少不得暗暗打量。只見那太子妃慕月端莊典雅,溫柔賢淑,雖身份尊貴卻十分親和,時不時與身邊的人閑話幾句,對賈府的老祖宗更是禮讓有加。
既太子妃客氣,賈母也不能失了禮,兩個人言笑晏晏,看起來倒是十分投緣。
這時,只聽太子妃又朝賈母微微一笑道:“老太太好福氣,得林姑娘這樣一個好外孫。想她才貌雙絕,又懂禮數識大體,真是叫人見了就喜歡,難怪母后對她讚不絕口。”
賈母忙點頭不迭,知道:“貴人們抬愛,是林丫頭的福氣才是。”
慕月因問:“不知老太太可為林姑娘定了親事?”
賈母心中咯噔一下,只訕訕道:“林丫頭年紀小,我想着再留她兩年,不捨得與她定親呢。”
慕月笑笑,道:“難為您老人家疼她。不過如今她既出了孝,這親事也該張羅起來了。”
“娘娘說的是。”賈母因一心想將林丫頭許給寶玉,也不敢將話說死,可又怕這太子妃亂點了鴛鴦譜,只道:“我這輩子最疼的就是這個丫頭了,哪裏捨得委屈了她?便是真要許人家,也絕不能低了我榮國府的門第去不是?”
不想話音未落,卻聽慕月道:“這話很是。那老太太覺得,我娘家慕國公府的門第,可配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