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受罰
轉眼又過去十幾日。
這日晚飯畢,英蓮正在房中哄着曦兒睡覺,就聽耳邊傳來幾聲清晰又獨特的鳥鳴。
知道是馮淵的千幻傳書,英蓮一陣心喜,她將懷中已睡熟的孩子抱起來,才鋪完床的白芷見了,忙過來伸手接了,小心翼翼將曦兒抱去裏間。
一時屏退了左右,英蓮悄悄推開了向南的窗戶,入目便是被幾椏白玉蘭花的枝杈割成幾瓣的一輪彎月,倒更顯清幽。
英蓮輕聲念了訣,很快指尖便燃起一簇清焰,轉瞬間手裏便出現了一封惦記許久的信件。她立即展了信,卻見信里只寥寥數語,顯然馮淵在那邊並未有太多閑暇,幸而所書都是好事,英蓮心內總算安定不少。
少傾,只見英蓮才走向燭火,還不待將那信燃着,便聽外頭紫蘇敲門,壓着聲道:“奶奶,夫人來了。”
英蓮心知是馮曦,忙開門讓人進了來。紫蘇、半夏等人也不跟進來,依舊留在外頭守門。
姑嫂兩人才進了裏間,圍了桌子坐下,只見馮溪便從懷裏掏出了她才收到的平安信,眼淚婆娑道:“雖哥哥五日前來信,說是李小仙用猛葯清了侯爺體內餘毒,已無大礙,可我哪裏能放心的下。幸而今兒侯爺總算自個兒給我傳了信來,我才放心。”
英蓮忙道:“我才也接到信了,侯爺如今已無恙,這是天大的幸事。不枉你和母親這些天裏日日吃齋念佛,誠心祈願,如今盡可以安心了。”
馮溪連連點頭,又道:“不過,侯爺在信里提了,如今他們還有大籌謀,要引出那軍營里的內鬼來,叫我們平日裏千萬藏好了,切不可露了他痊癒的消息。”
英蓮笑了笑,只將手中的信就着油燈燃了,道:“你且放心吧。”
馮溪也拭了淚,跟着笑了一回,也將自己的信燃了,方道:“待會兒我就去找母親,告訴她這個好消息,也叫她老人家睡個安心覺。”
英蓮應了,又不忘提醒:“要不要給裏頭老侯爺也說一聲,免得回頭……”
“放心,我知道的。”馮溪的眼睛向裏頭老太爺住的方向看了一眼,又道,“不過,侯爺有多少本事,只怕裏頭那位再清楚不過,他怕也是最能懂侯爺的。先前侯爺重傷我也是告訴了的,裏面卻是一點動靜也無呢。”
說完,卻是揮了揮帕子,笑道:“不說這個了。我倒想問問,今兒個沒有那兩位的信?”
英蓮自然明白她在說什麼,只微微笑道:“小何你是知道的,有幾個師兄看着,他哪裏敢呢。再說他心裏也是知道分寸的,璇璣到底身份不同,那宮裏耳目又多,所以他才不敢教璇璣那法術。
上回跟着阿淵傳過來那一封就很不容易了,費了不少心思才能送進宮,只怕沒那麼快有第二封的。”
“難得他穩妥一回,不過只怕公主那頭有得鬧了。”馮溪嘖嘖了兩聲,又拿眼神瞟了瞟英蓮,笑道,“小何也就罷了,慕耀呢?他和林妹妹多容易才捅破這層窗戶紙,怎地也不知道趁熱打鐵?怕嚇着林妹妹不教她也就算了,如今妹妹就在侯府里,他怎麼連個信也沒有……”
英蓮忍不住拿帕子掩住了嘴,直搖頭道:“這兩個你就別操心了,都是最能沉住氣的。上回阿淵給我傳信時,慕耀倒是跟了一張紙條,我原以為寫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後來才知道,竟是一首王摩詰的詩。”
馮溪哼了一聲,道:“真是稀奇了。那軍營里不知多少人多少事,又不分個黑白早晚的,多難得能傳回一封信來,竟還傳個別人寫的詩。要我說,這兩個就是書讀得恁多了,想的都和我們這些人不一樣……”
英蓮聽了,忍不住又笑了一回。
翌日一早,天色陰暗,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英蓮這邊省過馮母,便叫了紫蘇、半夏兩個丫鬟一道撐了傘往黛玉屋裏來了。
黛玉才吃了早飯,又碰上下雨懶得出門,便只窩在書桌上練字。等英蓮進屋時,那練完了字的宣紙都攢了一桌子,也不知寫了多少遍。
英蓮不禁失笑:“妹妹可真是下了苦功呢!”
黛玉忙擱了筆,上前迎她,倩笑道:“我才想着去看姐姐呢,姐姐就來了。”
英蓮也不理她,只從書桌上撿了幾張字來看,看來看去卻都是王維的那一首《竹里館》:
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
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英蓮心知這定是慕耀傳給她的那一首,卻又有些莫名,只跟着念了兩句:“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讀罷,似乎明白了一些,又似乎更糊塗了。
一旁紫鵑笑道:“自那日來了信,姑娘就開始練這首詩。直練了有五六日了,如今連屋裏的兩位嬤嬤都會背了。”
黛玉覷了她一眼,卻是羞得臉飛紅,道:“休要胡說。”
“算了。”英蓮笑着看二人,也不再深究,只問黛玉道,“還要寫嗎?”
黛玉微微搖頭:“可巧姐姐進來時,才寫完最後一首。”
說著,將那最後寫的一幅字拿起來,略吹了吹,放在寫過的一堆字上頭。
英蓮瞥了一眼,卻有些訝異,勾唇道:“終於倒是有一張不一樣的了。”
只見那最後一幅,寫的卻是另一首王摩詰的詩,名為《書事》:
輕陰閣小雨,深院晝慵開。
坐看蒼苔色,欲上人衣來。
英蓮望着那字,心裏暗道這首倒是有些應景。只是記憶中似乎在哪裏見過這幅字,一下子又記不太清了。
一時又想起正事來,忙喚了一聲紫蘇,那頭只見紫蘇從懷裏舀出一包東西來,遞給紫鵑。
英蓮因道:“前兒紫鵑來回我話,說你夜裏有些咳嗽。雖這兩年有李小仙幫你調養着,你身子比以前大好了,但也不能不上心,素日裏讀書寫字都要有度,不許勞累了。”
黛玉心下一暖,忙點頭不迭。
又聽英蓮囑咐道:“如今是春夏之交,正值你舊疾易犯的時候。這裏是自家藥鋪送來的上等燕窩,叫紫鵑她們每日取一兩,再取冰糖五錢,用銀銚子熬出粥來,記着每天吃,最是滋陰補氣的。”
那頭紫鵑忙應了,只將燕窩妥帖收好。
黛玉聞言,只道:“可是詹管家來過了?”
英蓮點點頭,道:“如今阿淵不在府里,臨行前他已與幾個田莊鋪子的管事說好,每月初將賬簿進項統一交詹管家悄悄拿來與你過目。若你有什麼短缺,只管打發人告訴一聲,他們也會安排送來。”
黛玉點頭應了,又道:“前兒我聽說賈府那邊又派人來下帖子了。”
“你消息倒是靈通。”英蓮笑笑,卻是伸手在她鼻子上輕輕颳了一下,“如今他們帖子下得越發勤快了。不過上個月老太太去清虛觀打醮,約咱們去看戲,被府里找了由頭推了。這回再拒,倒顯得不像話,少不得要去一趟的。”
黛玉因道:“那便去唄,帶上曦哥兒一起。”
自她搬到侯府,每月里雖也去老太太那裏請兩回安,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與賈府的關係愈發疏遠了。
一晃又過了兩日,終於等來雨住天晴。
英蓮便趁着天氣好,一早便叫人安排了轎子,備了禮物,與黛玉二人動身往賈府里去了。
一時進了榮國府,來到老太太屋裏,正好賈母並邢夫人、王夫人、鳳姐都在一處,英蓮姐妹二人一一見了禮,幾個人坐下說話,因這次英蓮帶了曦哥兒一道,兩三歲的娃娃正是學舌弄巧的時候,逗得賈母更加歡喜。
沒過多久,又有三春姐妹過來請安,見了英蓮、黛玉兩個也十分歡喜,幾個人親親熱熱說了好一會子話。
只漸漸的,英蓮開始覺出不對勁來。以往只要黛玉過來賈府,寶玉總是第一個要過來說話的,這次卻是一反常態,一上午都不見人影。
心裏正疑惑,不想又碰上鴛鴦領了怡紅院裏芳官進了來,見了賈母便跪下磕頭道:“昨兒老太太派人送到屋裏的荷葉糕,二爺很愛吃,特打發我來問一聲,還有沒有?”
王夫人聞言,蹙眉道:“這個孽障,都這種時候了,還不向好,只顧着幾口吃的!”
賈母不悅道:“這有什麼,不過是幾個荷葉糕罷了。如今他挨了他老子罰,心裏正是不好過。你莫要再逼得緊,不然好生生的人也得叫你們逼出病來!”
那頭王夫人忙認了錯,只道:“那就求老祖宗多疼疼他吧。”
賈母因看了一眼鴛鴦,鴛鴦忙道:“可巧還剩了一盤呢,這便叫人裝了給二爺送去。”
說著,領了芳官去了。
這邊英蓮、黛玉聽着他們對話,心裏也約莫猜到了幾分。
幾人說著話,英蓮瞅准了機會,只向賈母賣乖玩笑道:“我說怎麼今兒個一直不見寶二爺,敢情是被舅舅抓去考學問了沒答上來關禁閉呢?”
不想這話才問出口,一屋子的人竟都變了臉色。王夫人繃著臉,眉頭蹙得更緊了,邢夫人倒是一副事不關己模樣,鳳姐只扯着嘴角訕訕笑着,三春更是不敢答言。
最後,還是賈母嘆了一口氣,道:“寶玉是個不爭氣的,也該叫他老子罰一罰了。”
鳳姐這才搭腔道:“寶玉年紀小,難免衝動些,老太太、太太不必太放在心上。”
英蓮、黛玉見狀,也不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