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誰的鑰匙
大堂兄平時瞧着斯斯文文,一副很好說話的模樣,但當他生起氣來,卻隱隱遺傳了林賦厲那不怒自威的儀態,饒是三伯母嘴利如刀,一時之間竟也沒有和他辯下去,只道:“我這不是也是擔心我們家人的安危嘛……”
伯昀抿了抿唇:“三嬸若是不放心,我會儘快搬出去住,不會為弟弟妹妹引禍上身。”
三伯母看伯昀起身就走,“哎,哎喲,這倒成了是我膽小怕事了?你之前又是鬧退婚,又是離家出走的,三嬸什麼時候說過你的不是了?咱們都是一家的血肉至親,還不是擔心你的?哎……這怎麼就走了呢?大嫂,你看看伯昀,怎的連話也不讓人說完!”
滿屋子沒人開口,這場沒有主題的家庭會議不歡而散。
三伯母話雖說的不大好聽,實則卻說出了大部分人的顧慮。
只是誰也不敢去勸伯昀放手。
當夜,祖父得知此事,立馬打電話給雲知追問她事由。原本因為天津銀行的保險柜需她本人親自去才能開,林瑜浦還猶豫要否讓她前去,這一樁意外登時打消了他的念頭。
他不提這茬,雲知自也不知,只答了今日相關的事。林瑜浦讓她把電話轉給伯昀,大半個小時的電話,不知說了些什麼,待她晚些漫步後花園,無意間發現伯昀坐在鞦韆架上看月亮,背影極是落寞的樣子。
她躊躇了一下,主動坐在他身旁,“三伯母的話聽聽就過啦,不用太放在心上的。”
伯昀依舊微低着頭,“我只是忽然覺得,如果我想堅持的理想有可能破壞家裏安寧,那麼,是否還是一如當初,一往無前。”
“理想”二字對雲知而言頗為遙遠,她答不上來,他褪下眼鏡,用衣袖拭去上面的指痕:“本來同我們家交好的幾個世家長子都已經娶妻生子、繼承家業,只有我,從來沒能為家裏做點什麼……”
“你昨晚可不是這麼和我說的,你不是已經認準了要一生追隨物理與科研,什麼娶妻家業的,都是擺在其後。”
伯昀自嘲地搖了搖頭,“你因為我的緣故而涉險,要是我再無動於衷,置家人的安危於不顧,豈不是又自私又可惡?”
她唔了一聲,問:“你當初回國時,難道沒想過這項研究會帶來什麼樣的風險么?”
“想是想過……”
“那就不是預料之外的事了啊。你該考慮的是如何解決,而不是為什麼要做這件事。”
“我能夠去探索和攻克研究上的阻礙,但沒有把握能抵禦一切外來的危機。”他轉頭看她,“你不怕么?今天差一點,就活不成了。”
“怕啊。”她道:“那好吧,我很害怕,大哥就不要做這個研究了,趕緊回來繼承家業,結婚生子吧。”
他再次愣住。
“我這不是好言相勸了么,你聽完之後,心情好么?”
伯昀垂眸。
雲知發現有些冷場,蹬了一下腿,晃動鞦韆,試着能不能給他出點主意。想了好一會兒,道:“你研究的項目已經遭人覬覦,即便離開了大南,宣稱自己不再做了,最終還會被人盯上的。除非,你直接把他們想要的都給出去,人手一份,那就沒危險啦。”
伯昀搖頭:“別的倒也罷,可這個若然外泄,後果不堪設想。”
“可是那些資料不是已經被人搶走了么?”
“今天給你的,更多是第一階段的方向,新研究的不在其中,而且結論性的總結也被你抽走了,問題還不大。”
雲知哦了一聲,又晃蕩了一會兒,忽然頓足,轉頭:“那不是正好么?”
伯昀疑惑蹙起眉。
“你不是說,之前有洋商主動上門提出項目合作,你給推掉了么?這次總歸是誰聽到了什麼風聲,才會三番兩次的偷資料搶文檔吧。索性讓他們拿去,愛怎麼觀摩就怎麼觀摩,他們就會曉得,你這項研究八字還沒一撇呢,現在出手,根本就沒有意義。”
伯昀聽着直起身,又有些猶豫:“要是他們看得出來拿走的不完整呢?”
雲知“撲哧”笑出來:“大哥,你別這麼實誠嘛,你的研究進展到哪一步,旁人怎麼會知道那麼詳細呢?即便你所有東西都被搶走,他們一樣可以有這樣的質疑啊。你換個角度,就當作自己只研究那麼多,結果現在突然來了這麼一劫,你會怎麼做?”
伯昀的眸光瞬間亮了起來,“我可能考慮暫停項目……”
“那你先緩一緩,不妨放出一點風聲,只要讓一些人知道你研究的材料被竊取了,需要重頭來過,運氣好的話,說不定人還會把盜走的東西吐出來呢.”
話沒說完,伯昀握住了她的肩膀道:“五妹妹,你真是太聰明了!”
她給他晃的有點暈乎,笑着制止:“別高興得太早,緩兵之計而已,這次的事至少敲來了一個警鐘——如果你打定主意要做一件有風險的事,又不願意和那些‘洋商’合作,那就得儘早為這項研究尋找一個保駕護航的人,否則最終一樣是為他人作嫁。”
這幾句話在伯昀心上戳了一下,他轉向雲知——眼前這個看去瘦弱、懵懂的妹妹好似在一霎時灌入了另外一副靈魂,呈現出截然不同的氣質。
曾經的妘婛雖是王府閨秀,但她的阿瑪身為手掌軍權的親王,經歷過的陰謀算計、明槍暗箭數不勝數,儘管她一直都被保護的挺好,但她見過逼宮、目睹父兄如何力挽狂瀾,末代皇室的耳濡目染,辨別亂局、尋求生機的能力本就遠勝於尋常的百姓。
經她提醒,伯昀心下漸漸明晰了起來:“是我當局者迷,五妹妹的話,實是令人醍醐灌頂。”
雲知被誇的有些心虛,自覺失言的乾咳了聲:“你……還是要找祖父大伯他們商議的……不過,不要提到我啊。”
“為什麼?”
“小、小孩子參與大人的事,本來就……很容易被批評嘛。我就是瞎說的,興許是餿主意呢……”
伯昀見他如此局促,不由笑了笑:“行吧,看在你幫了我這麼一個大忙的份上,就不拆穿你了。
”
她瞬間有點接不上話,只能持續裝傻:“那個,說好啦,我今天沒找你聊過天啊,千萬別把我供出來啊。好啦,先撤。”
“五妹妹。”他叫住她。
她回頭,“嗯?”
“你都不知道我做的是什麼研究,為什麼這麼支持我?”他問。
“這有什麼為什麼的?自家的大哥能做科研本來就是很值得吹牛的嘛。這可是少部分人才擁有天賦和才華,我這樣望塵莫及的普通人,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支持啊。”
她見有人往這邊來,連忙揮揮手撤了,伯昀的目光透過鼻樑上的鏡片意味難明的落在她遠去的背影上,失笑:“明明是個小機靈鬼卻總扮得迷糊相,哪裏普通了。”
*****
雲知也不曉得這番是否太過不合時宜了。
但伯昀以誠心待她,她私心裏也盼着他能平安無事,在這條路上能走得更穩、更遠。
回到房裏,她見書架上排滿了白天買的教科書,正猶豫着挑哪一本當睡前讀物,就聽到小樹在門外悄聲問:“五小姐,你睡了么?”
“沒呢。”
小樹推門而入,道:“你讓我洗的那件羊毛外套我洗好了,我在內兜里發現了這個。”
雲知接過來仔細一瞧,神色一詫。
與此同時。
月色下,法租界最高檔的別墅區馬路邊上,悄無聲息的停着一輛車身破損的略微扭曲的林肯長轎。
一個身量頎長、肩膀平正的男子下了車,見路燈暗着,打亮手電筒走到鐵柵欄掩映的院門前,一手照上鎖,一手掏兜,結果掏了半天什麼也沒摸着。
男子眉梢微蹙,彷彿想到了什麼,收回手,站在原地望了一眼門前凋謝差不多的槐花樹,裏頭無人打理的洋樓被月色襯得格外的孤苦伶仃。
他關上手電筒,轉過身上了車,啟動了好幾次車燈才亮起,一踩油門,開進茫茫夜色里,迴環曲折,消失的無影無蹤。
*****
這一天的林公館夜燈不熄,所有人都睡得不怎麼安穩。
好在林賦厲的人脈還算在上海灘站得住腳,沒過幾日,就得來警務局捉獲劫匪的消息,原來是江淮泗口新起的小幫派,不知從哪裏打聽到有背景龐大洋行有意與大南大學的物理小組合作缺未果,便自作主張的想奪個投名狀去——當日之所以敢劫車滅口,權因他們以為車裏的那個小黑妞只是林公館的一個小丫鬟。
據巡捕說,那劫匪反覆重申,要是早知雲知是林家小姐,給他一百個膽子都不敢動她一根毫毛。
也不知這算不算是膚色惹的禍。
不管怎麼說,這消息總算是給家裏人吃了顆定心丸,尤其三伯母,隔日就捎來別緻的首飾玩意兒的分給楚仙和雲知,彷彿之前家庭會的不愉快從沒發生過似的。
小小插曲之後,林公館重歸平靜。
雲知卻窩在自己的小房間裏糾結了好多天。
因為那夜小樹從羊絨外衫里找出來的,是一串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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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人發現一個梗(寓意),雲知撿到了衣服,袖子破損了,留下了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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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靈氣的鑰匙:既然女主人回來了,偶得有點眼力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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