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方然然從那個下午請假回家以後就再也沒有出現，她也沒給關不語留什麼消息，只是聽別人說她被校方請去參加外地的數學競賽了。

本來要參加的學生突然生病，能臨時補上並且還能把第一名拿下來的人，好像只有方然然一個。

所以當她一周后若無其事地再次出現在學校里時，屬於方大人的傳說又多了一個。

“你這麼聰明，怎麼不去多拿幾個獎？崇拜你的人肯定就更多了。”

走廊里，關不語和方然然在窗邊吹風，現在還是上課時間，但這節是自習，第二教學樓里一般人也很少。

方然然找的翹課借口說是要去圖書館看書，老師沒阻止她，關不語也說要去，老師瞥了她一眼，關不語只好補充：“看閑書。”

老師還是瞥她。

“......看帶畫兒的那種雜誌。”

老師這才讓她去，並且叮囑方然然看好她。

到第二教學樓里晃悠的時候關不語還在抗議這種不公平待遇，但她們很快就聊到了別的，回到現在，方然然閉上眼睛聽着夏天嘈雜的蟬鳴聲，輕輕回答了她：“那樣沒有意義。”

“為什麼啊？”

“我只是在根據自己的實力實行一種最合理最不費事的人生。”

關不語聽到以後抬頭想了好一會，最後她還是放棄，有點氣餒地說：“你又在說我聽不懂的話了。”

方然然用一種有點溫柔的眼神看着關不語，關不語每次這麼說，方然然都會這麼看着她，搞得她心裏頭怪怪的。

方然然她也可以用通俗易懂的話告訴關不語，說她只是覺得各科成績全校第一，在她的能力範圍內算是力所能及的事情，幾乎不用很努力就能辦到。

但是體育就不行，體育要非常努力才能滿分，那沒有必要，所以及格就行。去參賽獲獎也不行，總是會有比她更加厲害的天才出現，她不想花費時間追趕別人。

再就是現在，她故意用這種口吻回答關不語，實際上就是覺得，讓關不語接觸到她的本質是一件有點麻煩的事情。雖然她肯定或多或少都察覺到了，但還是沒有必要。

“那你為什麼還答應學校去救急？”

關不語又問，方然然想了想，嘴角微微上揚。

“因為我喜歡別人求我辦事。”

方然然對着關不語皮笑肉不笑：“那樣還挺爽的。”

關不語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哪怕她知道方然然是在開玩笑，但她還是叫了出來：

“方然然，你能改改你的惡趣味嗎！！”

每次都把我嚇得夠嗆。

關不語小聲嘟囔，方然然不以為然地聳聳肩。

“我早上和你說的事，你到底要不要去？”

沉默了一會，關不語果然又提起這個方然然不是很想回應的話題。

關不語這人真是藏不住東西，她一回來就給她說了一大堆什麼好人仙女早餐店，包子荷包蛋真好吃，亂七八糟的，而且毫無邏輯。要不是她面前是方然然，估計誰都聽不懂關不語在說什麼。

總而言之就是，她關不語一見鍾情了。

一般來說，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碰到這種話題總是很興奮的，可能下個課間就會把話題人物拉去廁所隔間裏交頭接耳，一上午就能把所有細節都交代出來。

但方然然的標籤之一就是“清心寡欲”，換句話說就是，方然然對愛情這種東西一向是嗤之以鼻的。

而她一直覺得關不語和她是一樣的人，因為她們彼此的家庭都不幸福，愛情從來不是一個能帶給她們好處的東西。

關不語的一見鍾情並不在她的預測中，所以她有點意外。

看着關不語天花亂墜的模樣，方然然心裏認為她這只是短暫的鬼迷心竅，而姜聆羽到底是不是關不語口中的那樣子也尚且存疑。

所以，就當是為了給友人一個警鐘，讓她意識到愛上一個人並非一件好事。

方然然按住關不語的腦袋讓她不要再說話了，安靜呆會兒吧，你說話怎麼能比蟬聲還煩人，我會陪你去早餐店看看你那位夢中情人的。

嗯？不是夢中情人，是仙女？

……閉嘴吧關不語。

方然然是固定睡眠者，每天必須保持八小時睡眠，隔天因為要起早，她不得不早睡，調整各種計劃，總之醒來以後很沒精神，有些鬆懈的樣子讓關不語看着還挺新奇。

在路上，方然然打着哈欠跟關不語說起自己搜羅到的信息：

“姜聆羽，公認的一中校花，人好溫柔又漂亮，就是身體不太好，體弱多病，但這反而讓她更受歡迎。”

“她是早餐店老闆娘於小敏的女兒，經常在上學前過來幫忙，人設很完美，感覺不像真的。”

關不語問她為什麼，方然然很冷靜地回答：

“因為人是不可能沒有缺點的，所以姜聆羽要不就是從童話里出來的虛構角色，要不然就是她很會演戲。”

關不語聽了很不高興，她垮下一張臉，方然然裝作沒看見。

畢竟這是事實，她只是在客觀闡述罷了。

到了早餐店，她們排隊跟姜聆羽點了餐，關不語明明已經在早餐店露了好幾天的面，結果還是結結巴巴的。這幅狼狽的樣子讓方然然面無表情地嗤笑了一下，關不語瞬間扭頭去看她，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方然然看起來好像是在場唯一一個不受姜聆羽影響的人，她還是那樣一副淡淡的模樣，看得關不語很想揍她。

不過，也許是因為方然然自己也是大美女，所以才不會那麼看重這點。

關不語注意到旁邊一些視線聚集到這裏時忽然生起這樣的念頭。

哼哼，方然然該不會是覺得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脅了吧？

方然然看着關不語忽然浮現出一種意味深長的笑容，好像一下子就猜中了她在想什麼，所以她面無表情地罵了她一句豬頭，關不語於是一臉駭然。

關不語點了粥，方然然點了碗面，等飯的時候方然然繼續給她補充信息：

“老闆娘於小敏是個寡婦，丈夫十幾年前因病去世，她一個人把姜聆羽撫養起來，還把早餐店做得紅紅火火。在姜聆羽能幫忙前，這家店就已經是這幅盛況了。”

“所以這並不是你那位仙女一個人的功勞。”

方然然給關不語潑冷水，關不語卻沒啥反應：“我知道啊，不奇怪。”

方然然愣了下，正要回話的時候早餐店裏突然有人起了爭執，兩個大男人互相拎着袖子拽了起來，嘴裏還衝沖地冒着髒話。

“是同事，意見不合吵起來了。”

方然然冷靜地說，她和關不語說話的時候早就留意到那邊了。

姜聆羽很顯然不會應付這種場合，她很慌張地左顧右盼，一群人就跑過去擋在她面前當人牆保護她，方然然見狀揚眉，心想這勉強也能算得上一個缺點吧。

關不語本來起身也想去，但看見那邊人已經夠多了，只好“嘖”了聲然後又坐下來。

此時那倆人好像馬上就要打起來了，客人們也都紛紛散開，情急之下姜聆羽的臉都憋紅了，她弱弱地叫了聲：“媽——”

后廚於是忽然傳來噼里啪啦一頓響，然後於小敏就掀開帘子快步走了出來，她的手背蹭了蹭圍裙，兩下解開圍裙帶子把它扔到旁邊，又很快扎了個馬尾，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最後她啪啪兩個耳光子扇在一個男人臉上，於小敏怒聲說：

“別他媽在我店裏說髒話，有本事出去解決，讓別人跟看猴兒似的看看你們倆西裝革履的大男人是怎麼在現代用野蠻方式解決問題的。”

倆男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於小敏深吸口氣繼續說：

“現在，要不出去，要不閉嘴坐下來給我他媽的安靜吃面，老娘辛辛苦苦做的面不給我都吃乾淨了就甭想再踏進這裏一步！”

於小敏下巴一抬，抱起胳膊就這樣看着倆男人。她個子也很高，比關不語還高一些，三十多歲了，給人的感覺依舊是那種很爽朗的大姐頭，說一不二，總覺得誰也擋不住她的氣勢。

事實也正是如此，倆男人被懟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其中一個人還捂着臉頰弱弱地說：“為什麼只打我一個……”

於小敏理直氣壯：“因為你離我近，我打得順手一點。怎麼了？”

她居然還反問回去了！

關不語眼裏閃着欽佩的目光，倆男人蔫蔫地坐回去吃面，店裏客人又陸續坐了回去，關不語沒注意到方然然的神情，她自顧自說：“不愧是老闆娘，看幾次都不過癮。真的好厲害啊。”

“過癮？小鬼頭，有本事你下回過來的時候替我處理一次就知道這種活兒有多累人了。”

於小敏不知不覺地站在了她們旁邊，關不語嚇了一跳，她有點吃驚，又有些莫名心虛。

“我、我來……會出人命的。”

不開玩笑，關不語倆耳光估計能讓他們靈魂直接出竅，怪力女名聲不是瞎吹的。

於小敏沒聽見她的小聲嘟囔，她對方然然說話，語氣柔和了些：“抱歉，剛才沒看清，不小心扔到你身上了，打擾你吃面了吧？真的不好意思。”

關不語這才發現於小敏的圍裙扔到了方然然的身上，方然然的神色閃爍，她遞給於小敏圍裙，然後說：“不礙事。”

關不語就在那抗議：“老闆娘，你怎麼從來沒對我這麼說過話？”

於小敏白眼一翻，她低下聲音說：

“你真以為我身為喚江市最火爆的早餐店老闆娘，會不認識你？”

“二中惡犬關不語，給我在這老實點，聽見沒有？看在你這幾天還挺乖的份兒上，我勉強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關不語立刻臉紅，她每次聽見這稱呼都有點惱怒，但面前是姜聆羽的老媽，她也只得低頭小聲說好，於小敏這才滿意地笑笑。

“好好吃面。”

她這四個字說得最溫柔，好像這才有了點姜聆羽老媽的感覺。

關不語在那抱怨自己吃的明明是粥，於小敏怎麼也老搞這種差別對待，她也可以很乖的啊。

方然然卻一聲不吭地開始吃面，關不語覺得奇怪但也沒說什麼，她光顧着偷看姜聆羽了。

她們最後走的時候，姜聆羽把關不語要帶走的包子遞給她，關不語數了數發現多了三個，姜聆羽就說，是於小敏要多給的，因為剛才有人鬧事，打擾到你們吃早飯。

於是關不語就臉紅着說了謝謝收下了包子，她以為方然然會嘲笑她沒用，沒想到方然然什麼也沒說，只是往外走。

回到上學路上，關不語看着袋子裏的包子說：“多了三個，你吃嗎？我記得你食量不大，是不是吃不下了。”

方然然卻說：“我吃。”

關不語又看了方然然一眼，但方然然表面上實在是看不出什麼，她只好又放棄。

路上她吃着包子心情暢快，於是就說：“姜聆羽是不是很好看，聲音很好聽，人也特別好，才不是在演戲，是不是？”

方然然淡淡地回她：“外表方面我同意，確實是美人。”

“是不是你這輩子見過最可愛的人？”

關不語得了杆子就往上爬，她一臉興奮，就差吐出個舌頭尾巴狂搖了。

方然然卻忽然猶豫了一下，然後她斬釘截鐵地說出一句話，就好像是在說出一個她認為百分百正確的答案。

“說實話，我覺得那位老闆娘更可愛。”

“哈？”

關不語嘴裏的包子啪嗒一下掉在地上，方然然轉身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眼睛裏凝聚着從未有過的光采。

“我說，於小敏更可愛。”

而且，她也確實是方然然這輩子見過最可愛的女人。

所以，如果對這句話和她的表現再進行一個更加具體的分析，那麼就是——

“關不語，我想我對於小敏一見鍾情了。”

萬年冰山方然然照舊淡淡地這麼說，心跳卻悄悄地快了起來，鼻間似乎還殘留着於小敏圍裙上的油煙氣、香味，還有一點，屬於於小敏自己的味道。

料事如神方大人，從來沒料到自己也會落到這個地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