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午休前最後一節課,還差二十分鐘下課的時候,關不語拿了根筆戳戳方然然後背,方然然覺得這筆的觸感怪怪的,回頭一看關不語叼了根吸管坐在那發獃。
方然然嘆口氣,心想這傢伙果然什麼學習用具都沒帶,上節課管她借的鉛筆橡皮又丟哪裏去了?不能想,一想就頭疼。
方然然知道她想做什麼,反正上課也無聊,配合關不語搞事情也是她獲得樂趣的方法之一。
這麼想着她就舉起了手,台上女老師看見后倒吸了一口涼氣,不少打瞌睡的學生也紛紛驚醒。
喚江二中有個傳說,只要方然然舉起了手,就說明台上老師出了問題,而且還是那種把一加一說成等於三的大問題。
就這樣其實還不可怕,可怕的是方然然的糾錯並不會就此停下。她就好像一隻餓了許久才終於吃到肉的食肉動物一樣開始大快朵頤起來,將那位老師此前犯過的所有差錯全都連根拔起,不說完決不罷休。
而方然然本人看起來則像在熟練背誦一段課本。她唇瓣微微啟,毫無起伏地將這些話全都說了出來,無數老師都因此被擊沉,上高二三班的課從此變成了地雷戰,每個老師都生怕方然然眉頭一皺,小手一舉——完了。
台上的女老師很是年輕,她縮縮脖子叫了方然然的名字,看上去瑟瑟發抖:“方、方然然同學......怎、怎怎怎麼了嗎?”
方然然清清嗓子,她拋出了一個開場白:“老師,我想您剛才講的內容有些問題——”
全班在此刻屏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站起來的方然然身上,而坐在她後面的關不語一下子就委身鑽進敞開一條縫的后門裏,出了教室以後關不語舒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臉上終於綻放出了笑容。
水煮魚套餐,我來啦!
關不語心情很好地往食堂溜達過去,而教室里的方然然卻被女老師小聲提醒說:“可、可是......我教的是歷史呀。”
噢,是歷史。
方然然愣了下,她壓根就沒聽課,高中三年的歷史她在中考結束以後閑得無聊就都學完了,高中的好些副科她都是這麼乾的,所以上課也根本不聽。
但這也不妨礙她胡說就是了。
“我的意思是,您的措辭有一些問題。您可以再重複一遍剛才的內容嗎?”
要關不語在這她肯定會很佩服方然然在這種情況下的遊刃有餘,順便罵一句:媽的,你不也沒聽課嗎?你憑什麼還能讓老師再給你講一遍?
等老師顫顫巍巍重講了一遍以後方然然沉吟了幾秒,然後說:
“其實您這麼說也可以,但是,還是不要參雜太多主觀猜想比較好。您繼續講吧。”
說完方然然就坐下來,女老師鬆了口氣,差點就跌坐下來。
眾同學紛紛側目,心裏無一不在說:
不愧是方大人。
“放屁!”
中午食堂,已經飽餐一頓的關不語聽到以後表現得果然很是氣憤,優等生就可以胡說八道啦?她拿起對面方然然餐盤裏的雞腿就在那抱怨,方然然的眼睛跟着那根雞腿晃悠,她淡淡說:
“我沒胡說。你把雞腿還我。”
“你還沒胡說?”
“那個女老師講歷史一向愛帶偏見,但不妨礙大家學習,所以我一直沒說,這一次只是順便提起來罷了。你不是已經吃完飯了嗎?”
方然然不管是開玩笑還是嚴肅講話都是同一幅調調,關不語嗅嗅那根雞腿說:
“方大人愛吃雞腿?”
“還可以,但它是我今天一整天的脂肪攝入量。你不給我,我今晚就會死。”
關不語壓根沒察覺到方然然眼神中難得的認真,她以為方然然還在開玩笑,於是就咬下一大塊肉,邊嚼邊說:
“我不打算翹課了,下午上完再回家,作業也會做完,做個好學生,省得再被嘮叨。所以你能把答案借我抄嗎?”
方然然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她心裏可惜,關不語長得還行,又會打架,理應是萬千少女心中的狼狗王子。然而關不語在她面前這副憨了吧唧的樣子真的很欠抽。
有時候距離才能產生美,這話真沒錯。
方然然暗自平靜了一下,然後她看着關不語忽然微微揚起了嘴角,關不語看見她笑,嘴巴張到一半就忘了關。
方然然的笑很不尋常,可能比她上課舉手還不尋常。
“關不語,早上的時候我就想問了。”
方然然指指自己頭髮繼續說:“你的品味什麼時候變這麼可愛了?”
方然然不愛扎馬尾,她發質很細軟,所以總是披散在肩頭,不開口的模樣被稱為喚江二中最漂亮的冰山美人。所以她這麼做,關不語一開始沒意識到她在指什麼,但很快她就想起什麼,然後把自己的發圈摘下來,一看,這發圈居然不是自己的。
好人給的發圈躺在手心,幾朵淺紅色的小花鑲嵌在發圈上,有點可愛,有點小女生,但又不是那種很過分的可愛。
饒是如此也很不適合關不語,關不語臉紅起來,看起來有點惱怒。
什麼好人,是壞蛋!是想讓她出醜的壞蛋!
方然然一眼揭穿她的想法:
“其實也沒那麼糟糕,畢竟它確實改善了你的形象。我今天已經在廁所聽見不止一句:‘其實關不語仔細看看也挺可愛的嘛’。”
關不語聽了臉就更紅了,她拍桌起來想說什麼,但動靜太大,食堂里不少學生都看過來,她又披頭散髮的,很不雅觀。於是關不語又悶悶地坐下來,壓低聲音對方然然說:
“老子一定會找她算賬的。”
臉紅成這樣,聲音小成這樣,看起來可一點也不可怕。
方然然於是又笑,從早上憋到現在的惡作劇終於實現,她心裏非常滿足。
關不語說不翹課就不翹課,她是個信守承諾的人,勉強算得上她為數不多的一個優點。
方然然就不是這種人,她下午請假回家睡覺,借口是大腦過熱好像要發燒了。眾老師連忙讓她回家休息,她走之前對關不語投來的得意一瞥讓關不語恨得牙直痒痒。
發什麼燒,她體溫比常人還要低三度好吧!
沒了方然然作陪,關不語只好一個人熬到放學。放學的時候她怕禿頂來捉她,於是就匆匆跑了出去,大門不能走,也有被捉到的風險,所以關不語翻了牆出去,下來的時候又不小心扯到早上的傷,痛得她蹲在那好一會兒都沒緩過來。
看來還是得處理一下傷口。
關不語腦筋鈍,很多感受都是事後才遲遲發生的。比如打架的時候,她的拳頭再痛也沒感覺,但晚上睡覺的時候就很痛苦,因為那些疼痛會鈍鈍地傳過來,根本無法緩解。
於是關不語又恢復了一瘸一拐的姿勢走回了家。天色暗下來,家裏的窗戶是亮的,看來他已經在家了。
關不語嘆口氣,她在家門口站好,讓自己的姿勢看上去正常一些,然後就深吸口氣推開門,頭皮卻有點發麻。
關不語的爸爸關劍就坐在沙發上看手機,他另一隻手捏着一根煙,正往煙灰缸里按。
屋子裏有點雜亂,她老爸和她都不是愛整理東西的人,家裏又沒老媽,溫馨一詞在這個家裏是找不到的。
也不用找到,畢竟她這位老爸連在家都很難得,這要怎麼找呢?
關不語撇撇嘴,她走進來的時候,關劍忽然開口:“回來了?”
關不語走進自己房間,把書包扔到床上,隨便翻了幾本漫畫書卻沒心思看。
關劍的話她也不想回,聽起來假惺惺的。他要不就乾脆跟方然然爸媽一樣不要回來,徹頭徹尾的冷漠比這種虛偽的關心讓她更能接受。
而關不語不說話,關劍也沒有要追問的意思。
屋子裏又安靜下來,關不語嘆口氣,心裏很不情願地選擇了做作業這個選項。
就像禿頂說的,她確實已經保持了好一陣子的乖學生,盡量不遲到,好好上課,做作業,把這些做到他們是不是就滿意了?
如果她努力了,生活就能因此對她好一些的話,那麼她就會堅持下去。
關不語的心思真的很簡單,她只是想要讓自己變得好一些,至於怎麼好,所謂的好又到底是什麼,關不語又想不出來了。
起碼現在不算好,誰都怕她,能聊的人只有方然然一個。天天還掛傷,很痛的,她並不喜歡打架,可是她又好像只擅長打架。所以現實好像哪裏都是困境,怎麼走也走不出去。
現在也是。關不語找了半天書包也沒找到今天留的作業,她一拍腦門想起來自己把全部作業都整理好放在位兜里了。
難得勤快一次,她的腦子怎麼就這麼不好使啊。
看來只能回去取了。
要擱在以前,關不語估計就早早放棄,躺在床上睡大覺了。但現在的關不語要做好孩子,所以她準備快點出門去取,早出門早回來。
她在玄關蹲下來換鞋的時候又碰到傷口,關不語吃痛深吸了口氣,關劍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這麼晚了,你要去哪?”
更晚的時候我也出去過,你那時候怎麼沒問過我?
對了,你那時候正忙着和老媽吵架呢。
關不語還是不說話,她抿嘴開門準備闖入夜色中,而關劍卻在她身後留下一句:
“老師給我打了電話,我對你很失望。我以為你能管好自己的。”
門被轟然關上,關不語背對着門站在那,她站了很久很久,然後才緩緩邁開步子,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