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兩度甜
衛染今天穿裙子,身上沒有口袋,所以調成振動狀態的手機放在了隨身攜帶的手袋裏。也許是貼得離鑰匙近了,放大了振幅,這時整個手袋都在振動發顫。
原本用於防止打擾的手機振動聲,回蕩在這個空蕩狹小的空間裏,竟如振聾發聵一般。
她顫抖的手指拉開手袋拉鏈,把手機從裏面掏了出來,看起來也像她自己的手機。
那是……?
外面森寒的腳步聲步步逼近,衛染心臟狂跳不已,手機還在她手裏持續振動着……
她飛快地一眼掃過手機屏幕,上面赫然是一個巨大的號碼——
10086。
衛染:“……”
*
隔間之外,沈硯煩躁地捏着手指,耐心早已經被磨光,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沒有生理需求的情況下,在公共廁所里呆這麼長時間。
要不是這場所讓他有點放不開,他早就直接踹門了。
邊凱這小子,扭扭捏捏真是和個娘兒們似的,就他還怕什麼女裝?
說好的願賭服輸,居然連個招呼不打就臨陣脫逃。今天可不能輕易饒過他。
在他冰冷的瞪視下,面前那扇門終於顫顫巍巍地,開了。
……沈硯一句髒話沒來得及罵出口,頓時卡在了喉嚨里。
他過快的第一反應是,靠,邊凱真女裝了?
當然,他馬上就神智恢復,邊凱別說是女裝,就是女裝之後又成了仙,也不可能變成這樣。
門一開,裏面的小姑娘匆忙跨步走了出來,她穿着一身淡藍色及膝連衣裙,白鞋短襪,長髮帶着溫順的自來卷,在腦後束起。打眼一看皮膚嬌嫩,五官精緻,洋娃娃般小巧玲瓏的一隻。
此刻臉頰上的羞紅一直蔓延到頸部,水汪汪的杏眸慌亂躲避着。那怯怯不敢看人的模樣,就像第一次做壞事的好孩子被抓了包,心虛得可愛。
沈硯心裏一動,他認出她來了,早上在籃球場邊上對他“不忍直視”的小女孩。躲在這裏做什麼?
他意味深長的目光落在少女一隻手拿着的手機上,手機的振動還沒有停。
少女似乎察覺到了他的視線,終於鼓起勇氣抬起手來,把手機屏幕的一面舉給他看,那拘謹的態度就像把他當成了來檢查學生手機的教導主任。
沈硯瞥了一眼,在屏幕上看見了來電顯示的號碼——
10086。
10086……
沈硯:“……”
衛染見他看完了還不發話,拿不准他是個什麼意思。
剛才在開門之前,她已經充分做好了思想準備——也許接下來迎接她的,就會是一位殺馬特與女裝大佬的暴躁混合體。
她提着一顆心走出來,眼前卻是一個身着白色T恤、黑色運動褲的挺拔少年。
簡單的打扮在他身上乾淨又清爽,既不殺馬特,也不非主流,衛染用餘光打量出他身量頎長,肩寬腰窄,雙腿修長筆直,模特似的身材。
她不太敢抬眼看他的臉,終於忍不住好奇,還是偷偷瞧了兩眼,結果正撞上他意味不明的黑眸。
她慌得忙又低了頭,這種感覺莫名地有點……熟悉。
剛才一瞬間他的面容卻已經凝固在她印象中了。
畢竟這張臉實在讓人很難印象不深刻。
他漆黑的瞳仁清亮而有神,一雙桃花眼恣肆風流,又透着三分與生俱來的矜貴。鼻樑挺直如削,嘴唇薄而潤澤,宛如玉質。
這整個輪廓彷彿是雕塑大師的精心傑作,每一分細節都打磨得毫無瑕疵。衛染自認以前還從沒在現實生活里見過,哪個男生能擁有比例這麼完美的一張臉。
線條精緻流暢的下巴之下,現出他凸起的喉結。
於是這般出眾的樣貌帶給衛染最大的感想是:是男的,沒錯。
其次是:果然適合女裝……
也許是因為他太好看了,眉目間也沒有什麼明顯的惡意,衛染倒不像剛才躲在裏面的時候那麼怕他了。
她反而有些……不忍心傷害他。
美的東西,總是讓人不忍心去傷害的吧。
甚至對於“女裝大佬”這個群體,她都有了一點不一樣的想法。
她以前沒親眼見過這類邊緣人群,心裏沒有概念,聽見別人說那些話的時候,也就沒想太多。
但如今看着眼前這人,她不由想,只是因為著裝的喜好和別人不一樣,就要被打為變態,這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誰規定男生就不能穿裙子了呢?在外國還有些地方,當地的風俗就是男人穿裙子呢。
不過,他現在並沒有女裝,興許他並不想讓外人知道自己的秘密……?
衛染這樣猜測着,那麼她剛才聽到的內容恐怕真的有點麻煩……
沈硯見小姑娘被他瞧了一眼就怯生生躲開,像受了驚的小兔子似的,心裏又有點好笑。
還是覺得他“不忍直視”么?
他挑了挑眉,問她:“不接?”
10086?衛染心想,這輩子都不想接了。
他褪去了煩躁的嗓音,倒是更好聽了。手機已經響了很多下,終於自動停下了。衛染忽地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兩全之法。
沈硯看見小姑娘猶豫着抬頭瞄向他,水靈清澈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然後抬起手來,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緊接着擺了擺手。
沈硯狠愣了一下:“你是啞巴?”
他說話的時候,小姑娘專心致志地注視着他的嘴唇,似乎是在認真閱讀他的唇語。
等他說完之後,她點了點頭,接着又抬手指自己的一隻耳朵,再次擺擺手。
“你聽不見?”
小姑娘又點點頭,純良無辜的神色顯得愈發楚楚可憐。
“原來是這樣……”沈硯拉長腔調,慢悠悠的語速似乎是故意在照顧她——倘若忽略掉他語氣間若有若無的一絲戲謔,“所以,剛才我在外面說的話,你一個字都沒聽見是不是?”
少女沒有回答,茫然的眸子裏浮起一層迷離的水汽,好像沒明白他在說什麼。
“當然了。”沈硯自問自答似的低笑一聲。
衛染生平第一次撒這種彌天大謊,一顆心都快跳出嗓子眼,表面上卻是一派毫無瑕疵的天真懵懂。
她提心弔膽地又等待了片刻,見他沒有其餘話要說,終於下定決心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門口。
沈硯一雙黑眸盯在她臉上,正在衛染擔心他是不是就要戳穿她大發雷霆的時候,卻見他輕飄飄地一挑嘴角:“你要走啊,我有不讓你走么?”
那好像是……沒有。衛染只是在心虛之下,禁不住就想和他先請示請示。
這應該算請示通過了,那她就走吧。
她走出幾步,路過洗手池旁邊的時候,步子突然頓住了。
她的衛生習慣從小被培養得很好,從衛生間出來,第一時間一定要洗手,不然就渾身不舒服。
之前她本來是被嚇得忘了這些,只想落荒而逃。如今危機基本過去,她的潔癖症也重新發作了。
同時她也記起來,這是男廁所,她不應該待在這裏的。
可她還是想洗手啊。
於是沈硯看見,小姑娘咬着唇停在洗手池旁邊,眼巴巴回頭看着他,伸出小手指指水龍頭,目光里是可憐兮兮的渴望。
沈硯好笑,合著這廁所是他家開的?洗個手都要來請示他?
不過在少女過分純真的注視之下,他還是認命地點頭,以示批准。
衛染得到批准,連忙把手機塞回手袋裏夾在腋下,擰開水龍頭開始洗手。
她做事從來都認真,連洗手都認真。
沈硯站在幾步開外,目光隨着清冽的水流,落在少女纖巧白嫩的小手上。
她的手型偏瘦,小手伸直的時候,卻隱約能看到手背上點着幾個輕淺的小肉窩,嬰兒般的可愛。
沈硯心頭一癢,有點想戳一戳。
他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移開視線,在心裏“靠”了一聲。
衛染用清水洗過一遍手,瞥向檯子上的洗手液瓶子,卻見裏面液體已經見底了,她只好遺憾地收回目光,再多用清水洗一洗。
這時候身後的少年過來敲了敲洗手台示意,問她:“要用洗手液?”
衛染望望他,在“讀懂”他的唇語之後,猶豫地點頭。
“稍等。”沈硯道。
他先開了另一側水龍頭自己洗過一遍手,才端起旁邊那瓶洗手液,用力搖了搖,示意她伸手過來。
衛染目光掃過他手指上乾淨的水珠,有些不解,但還是鬼使神差地攤開了手掌。
沈硯將瓶子傾斜,使勁按壓了幾下,一汪藍晶晶的洗手液終於落進衛染掌心。見面前少女懵懂的模樣,沒來由地就想逗她,懶懶含笑問:“夠了沒有,愛乾淨的小朋友?”
衛染想要反駁他的稱呼,然而用肢體語言表達這個意思的難度太大了,她只好點點頭,臉頰上的紅暈又深了幾分,怎麼有種回到幼兒園的感覺。
很快,輕軟雪白的泡沫逐漸在她手中漫溢開,她微微怔神,完全沒有任何實際的接觸,他還特別注意先洗過手再接近她,過分的紳士和謹慎了,還真是不像個“廁霸”了呢。
洗完手,衛染立時清爽了許多,她抬起頭,看見身後少年正在她面前的鏡子裏彎着唇,眼底笑意盈盈。
她輕扯嘴角,努力回報以感激的一笑,然後就像被獵狗追着的兔子一樣,邁開腿飛速躥了出去,這次是真的落荒而逃。
沈硯笑容還掛在臉上,對着她迅速消失的背影,玩味地一彈手指,小啞巴?
呵。
他走近牆上的鏡子,仔細審視自己的臉,真就有那麼可怕?
*
一分鐘后,落荒而逃的“小啞巴”又回來了。
沈硯輕挑眉梢,狀若十分不經意地從鏡子裏收回目光,喲,終於上道了?
他緩慢轉身,回頭,看進她眼睛裏似笑非笑:“有事?”
“小啞巴”看向他的目光十分複雜,混雜着一點猶疑、兩點緊張、淡淡的委屈、怯怯的堅持,以及……
那麼一丟丟關愛智障兒童的悲憫意味。
沈硯眉心一擰。
然後“小啞巴”第二次向他舉起手機,屏幕上是她的手機備忘錄。
沈硯看見上面打了幾個字:
“同學,這是女廁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