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灘簫曲

海灘簫曲

幾個月後,南海的巫島上。

暗夜中淺睡的野狼風突然聞到一股濃郁的馨香,睜開眼,就像每一個孤寂的夜,陪伴他的只有柔柔的月光。不同的是今夜的月光不是穿過落心宮寢室外的楓林,而是軟軟地穿過竹樓外的鳳尾竹,那竹葉間閃閃爍爍,流瀉過來的絲絲弱光映在了他的身上。

清涼的海風默默地吹過,竹樓外的鳳尾竹靜靜地晃動,絲絲點點的月光如跳動的小精靈,吻過他的唇瓣,熨過他的發梢,爬上他的額角,劃過他的肌膚,一切都是那麼的安靜,就連他眼角的那滴清淚都是安靜地滑了出來,一滴接一滴,無聲無息地,安靜地滑落着……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凝在他手指間的一點點柔光,儘管那光亮淡得不能照亮一物,他還是不甘心地攥着,就好像被他緊緊鎖在心上的那朵在冰湖上飛揚的雪花,在海浪中搏擊的玫瑰,儘管這一切都已經遠得好像是曾經的海市蜃樓。

融於血,化入骨,烙於心,刻進魂,她早就是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如果她變成了塵埃,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緊緊相隨。

風吹竹動,安靜不再,野狼風只好再次閉上他的眼睛。腦海中的金戈鐵馬退去,風卷殘沙消失,治國安邦已定,兒女情長縈心纏繞!作為人子、人君、人父的責任他已經盡完了。當這一切的一切都悄悄淡去后,唯一留在他腦海中的就是那花開花謝的暖春,驕陽似火的盛夏,落木蕭蕭的殘秋,紅梅吐艷的寒冬,一年又一年沒有她的日子,野狼風翻了個身,他知道他再也走不下去了!

實在睡不着,野狼風索性坐起身,披上輕薄的白衫,他走出了竹樓,沿着海岸線漫無邊際地向前走着……

也不知走了多久,一定是很久很久,他突然聽到時斷時續的洞簫之聲從遠處的岩石上傳來,側耳傾聽那樂曲,本已寂寞的心更覺得荒涼,被那音樂吸引了,野狼風加緊了腳步,邊走邊聽,就在悲傷加重的時候他又覺得那音樂好像帶着度人出塵的靈光。

輕柔的月夜裏沒有很亮的光,海上升起了薄霧,這麼遠的距離他看不清遠方,只好順着洞簫那特有的低沉音色尋找着它的方向。

走了一會兒,簫聲中飄出了幾個難得的明快音節,如露潤花蕊,似風拂嫩柳,月影婆娑中那簫聲幫他驅散着空氣中的水霧。野狼風覺得心裏舒服了一些,他放慢了腳步。

可是洞簫之聲卻沒有停,明快的音節漸轉悠揚,他彷彿看到群蝶在凌空飛舞,又彷彿看到站在百花叢中卻只是幽幽凝視一束的雙眸,好像那是自己的影子,有些欣喜,他突然想伸手去接住那音符,可那音符並不聽他的話。驟然間,曲調轉入低谷,嗚咽着,低迷着,輾轉着。那簫聲好像在秋風颯颯中寒泉幽咽,又好似水托浮萍時風吹雨打,野狼風聽得真是心中垂淚夜中愁,覺得那吹簫之人跟他是知音,這一首傷肝裂膽的離曲把他的心和那人的心貼得近了。

聽到這兒,他加緊了腳步,向遠處的海岩奔去,一種想傾訴的慾望佔據了他的心頭。

奔跑中,極低的音符繼續,好像吹簫之人的心已澀,寒風凄緊中,野狼風好像看到一身蓑衣的老翁獨立在暮靄沉沉的寒江雪面,微笑着背負起凝結了一世的憂傷在冰天雪地中揮灑着他的血汗和熱情!聽到這兒,野狼風慚愧地低下頭,在那個人堅強的意志面前,他意識到了自己的懦弱,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終於到了海岩石下,抬頭看向那人,野狼風一愣,只見一身清華的舞天翼站在淡淡的月光下,痴痴地看着黑乎乎的遠方,忘情的吹着一根黑長的洞簫,海風鼓起了他雪白的衣衫,清冷中帶着高雅,無窮無盡的情義和思念,從他的簫聲中綿延開來……

聽着那簫聲,野狼風頹廢地倒退了幾步,挺拔如松的身體晃了晃,無力地靠到了一塊巨大的岩石上。八年來相處的一幕幕呈現在他的眼前,原來他以為自己是最苦的人,可是,在這個男人面前他的苦算得了什麼呢?至少他還能把自己的悲傷表現出來,能夠痛痛快快地思念,撕心裂膽地吼叫,可是這個人?

野狼風的身子又晃了晃,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這個男人,心潮澎湃,暗流翻滾!他簫聲中的悲傷和思念只比他多不比他少,可是這八年來,八年來他只是掛着淡淡的笑容,默默的陪伴着,關心着,愛護着他和他的孩子們……

這個男人的心中到底有多少愛?他又到底有多愛落心?到底要多麼深刻的愛才能讓他如此掩埋住自己的悲傷,如此無怨無悔地守護着她的所愛呢?!

野狼風憂傷地低下頭,從沒覺得自己如此渺小!如此卑微!如此無恥!如此可惡!如果當年不是他執意搶婚,在他還沒有愛上落心的時候就把她執意搶了過來,那麼落心和舞天翼這一生一定會平平安安,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吧!想到這兒,野狼風覺得無數把重鎚錘到了他的胸口上,他緊緊地揪住胸前的衣衫,緩慢地轉過身,向來時的路跑去……

清風如醉,驕陽似火,岸沙如緞,椰樹林下傳來了孩子們的歡聲笑語。

“太子哥哥,我是飛雨,在這兒,呵呵呵呵”

“太子哥哥,這邊啊,我是瀾兒,哈哈哈哈”

“太子哥哥,左邊兒,左邊兒,我是英飛弟弟”

游完了泳,一群小孩兒光着小腳丫在椰樹林邊的沙灘上玩兒着捉迷藏,冥野童一如既往得最受女孩子們的歡迎,一起伴駕前來的,除了住在落心宮裏的人們,還有落痕一家,雲容和她的兩個女兒,當然還是煙留守,在家監國。

“思兒,怎麼不跟童哥哥他們一起玩兒捉迷藏呢?”提着食盒的舞天翼看到冥野思一個人舉着蝴蝶風箏在海邊自玩兒自樂,關心地走過來蹲下身問她。

“翼爸爸!”

一看到翼,冥野思放下了手中的蝴蝶風箏,樂顛顛地撲到了翼的懷裏摟住他的脖子,用紅艷艷,嬌嫩嫩的小嘴兒在翼的臉上就親了兩口。舞天翼把她抱起來,柔聲問道:“翼爸爸送思兒去玩兒捉迷藏好不好?”

“不要!”冥野思的小嘴兒一撇,很輕蔑地看了冥野童一眼,說道:“思兒才不喜歡跟冥野童一起玩兒呢,他就喜歡被女孩子圍着,我最討厭這種男人了,思兒只喜歡跟佑哥哥玩兒,我在這兒放風箏等他。”

舞天翼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這對寶寶明明是雙胞胎卻是互相看不上眼兒,不過看着思兒的一顰一笑跟當年的小落心簡直是如出一轍,舞天翼實在是不能自控地更偏愛這小丫頭一些,“你佑哥哥跟當地的漁民出海去了,要等一會兒才能回來,翼爸爸要去看看你父皇,他這幾天生病一直都沒怎麼吃東西,思兒自己在這兒玩兒可以嗎?”

“翼爸爸快去忙吧,我在這兒放風箏等佑哥哥。”一看翼爸爸很忙,冥野思很懂事兒地拿起了沙灘上的風箏自顧自得玩兒了起來。

海風習習,海浪陣陣,伴隨着海鷗和海鳥們的嬉笑歡語,鳴啾吟唱,冥野童玩兒累了,撤下臉上的白色方巾蒙到落英飛弟弟的眼上,讓他們繼續。玩兒歸玩兒,他可沒忘記到這兒來的目的,他要去問問父皇怎樣才能找到母后?

光着腳丫,走在沙灘上,冥野童從袖口裏抽出一條金色的綢帶,一摸頭髮已經干透,他瀟洒地一甩,柔軟順滑的長發頓時隨風揚起,他的小手兒往後一揪,就把一頭黑髮綁好了。正在沙灘上放風箏的冥野思一側頭兒,正好看到冥野童這一優美的動作,一看他又在那兒展現魅力,她的小嘴兒一嘟嘟,剛想表現出對他的不屑,就被腳下的一塊珊瑚石絆倒了。

“都這麼大了,怎麼還像個孩子!”

及時趕來的冥野童把小丫頭兒扶起來,不忘口頭嚴厲地展示一下自己的威嚴,冥野思小嘴兒一嘟嘟,簡單地謝了他一句,撿起地上的風箏繩繼續自己玩兒了起來,不再答理這個喜歡到處展現自己魅力的哥哥。

“冥野思,哥哥在跟你講話為什麼不回答?”

一看冥野思又冷落自己,小傢伙兒擺出長兄如父的架勢問小丫頭兒。冥野思覺得很可笑,伸出小手,捏着小拇指,忽閃着一雙靈活的大眼睛道:“你就比我大這麼一點點兒,不要總是哥哥長哥哥短的!”

“你……!”冥野童很不高興,挺直小腰板兒道:“我的個子比你高,年齡也比你大,就是你哥哥,所以以後你要聽話才對!”

“我只聽佑哥哥的話,他的個子比你高,年齡也比你大……”剛說到這兒,只見俊秀的小少年佑哥哥急匆匆地趕了過來,冥野思一高興沖了上去叫道:“佑哥哥,我要比冥野童高。”

“好。”小少年寵溺地看着她,一伸手就把冥野思抱了起來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好呦好呦好呦!”小丫頭得意洋洋地看着氣急敗壞的冥野童,高興地拍着小手兒。

“思兒,哥哥只能陪你玩一會兒,我還有很重要的事兒要去稟告風爸爸。”小少年佑哥哥溫柔地看着冥野思解釋給她聽。

看着這兩個人親密無間的樣子,又被冷落了的冥野童小嘴兒嘟嘟了起來,那張能令花顏都失色的小臉兒變得黯淡了,不過這種狀況只持續了一會兒,再抬起頭來時他完美的唇角兒已經揚起,父皇說母后最喜歡他,所以他要把母后找回來!

“陛下,喝點兒粥吧!”看着野狼風一臉的憔悴,舞天翼把食盒放到桌子上,盛了一碗兒海鮮粥塞到野狼風的手裏,拉過一個竹凳坐到床邊兒勸他。

野狼風抬睫凝神看了舞天翼一會兒,突然開口問道:“舞天翼,你可曾恨過我?”

舞天翼默不做聲,野狼風突然含笑道:“這就對了!你一直都愛着落心,恨我才是正常的,可是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的話,我依然還會那麼做。”

舞天翼什麼都沒說,吐了口氣道:“陛下,過去的事兒就別提了,趕快吃點兒東西,把身子養好才是最重要的!”

野狼風沒有動,舞天翼嘆氣道:“又不是女人,怎麼這麼彆扭,難道還要我喂你不成?”野狼風還是沒說話,轉身把碗放到了桌子上,突然他扯住了舞天翼的袖子。

舞天翼大吃一驚,問道:“陛下這是何意?”

野狼風苦笑道:“好兄弟,這輩子是我對不起你!更糟糕的是我居然不知道如何才能補償你?”

“陛下何必說這種話!”舞天翼覺出他的話裏有話,擔心地看着他,野狼風再次苦笑道:“這幾天我想了很多,這些年來,你幫我把孩子們養大,這個家已經不能沒有你了。我知道你之所以做了這麼多都是因為落心愛着這些人,包括我在內,所以我把孩子們就託付給你了。”

舞天翼的心頭一顫,着急地說道:“陛下絕不可以有這種想法!”

野狼風哈哈一笑道:“舞天翼,這麼多年了,你還不了解我嗎?你能夠愛着落心的愛,痛着落心的痛,就算沒有了她,你依然可以通過愛着她的愛繼續走下去。可是我不行!沒有了她,我活不下去,現在孩子們也長大了,更何況還有你,所以我決定去找她。”

“陛下!”舞天翼猛地抓住了他的手半天都說不出話來,良久,良久,舞天翼衝著他淡淡地笑了笑道:“好兄弟,你去吧!這裏的一切就交給我好了。”

野狼風一驚,詫異地抬睫看着舞天翼,看出了野狼風的想法,舞天翼苦笑道:“我之所以沒有勸你,是因為我理解你的心情,因為那又何嘗不是我想要做的呢!只是,”舞天翼停住,眼中的落寞被野狼風盡收眼底,“只是如果落心有幸去了地府,我想她等的人應該是你而不是我!”

“好兄弟,我……”野狼風握緊了翼的手,感動地說道:“不管是天上,地下,人間,還是隨她一起化作塵埃,如果我有幸再見到落心,你的這份心意我一定會轉達到!”

舞天翼尷尬地笑笑道:“其實這個世界上你是我最羨慕的人,去找她吧!”

“佑兒參見父王、風爸爸。”風塵僕僕的小少年打斷了兩個男人的談話。

“佑兒隨漁民出海捕魚可有意思?”迅速恢復了冷靜,野狼風輕聲問道。

“迴風爸爸的話,很有意思,就是有件怪事很蹊蹺。”小少年的眉頭微蹙。

“什麼事兒呀?”兩個男人同時問道。

“前面有段兒深海海域一直都是漁民們最好的漁場,可是這八年來莫名其妙地會有人和船在那裏消失,從沒有生還的,所以漁民們都不敢去哪兒捕魚了”

“會有這等事兒?”

聽了這話,冥野童的小臉兒嚴肅地繃著,墨眉微蹙好像在考慮着什麼,不一會兒,他問道:“佑哥哥是說這種事兒是在八年前開始的嗎?”

“漁民們是這麼說的,不過也不是總是失蹤,只是偶爾才會失蹤。”

“父皇!”小小冥野童的眼中精光一閃,幾個小跨步兒就竄到了野狼風的面前道:“父皇說母后八年前就是在這裏消失的,會不會跟那些漁民去了同一個地方呢?”

“你的意思是?”聽了童兒的話,野狼風和舞天翼互看了一眼,面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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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心無痕之冥野之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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