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同樣的招數玩兩次,是非常不好的。
會讓人覺得,咦喲,你怎麼這麼缺乏想像力。
但命運有時候就是會非常缺乏想像力,何況項楓並沒有從上次的事裏吸取教訓,反而覺得成揚那個備註讓他倆重逢,很有紀念意義,所以一直留着沒改。
現在他要為自己這種無謂的儀式感付出代價。
項楓躺在病床上,早就醒了,能感到成揚一直在旁邊忙碌,幫忙干這干那,還挺熱絡地和醫生護士甚至隔壁床病號聊天,聽起來情緒還算穩定。
但項楓還是不敢睜眼。
成揚給他換藥擦身的時候,他也咬牙沒動,拼盡全力讓自己軟綿綿地躺着。
夜已經深了,隔壁床家屬回家了,病人也睡沉了,成揚還是沒有走。
項楓很絕望,他很餓,也很想上廁所,而且非常不想讓成揚在這種事上幫忙。
他感到成揚慢慢湊近了他的耳邊。
“再裝我就要按你肚子了。”成揚冷冷地說。
無情。
太無情了。
忘了我們當初的情誼嗎?
那麼美好的過去都不能換取一點仁慈和人性嗎?
成揚的答案是不能。項楓感到他毫無人性地掀開了被子,毫無人性地朝他的肚子伸出了手,而且毫無人性地沒準備任何東西,好像打算毫無人性地直接在床上摁出來。
項楓只好放棄抵抗,本想伸手阻攔,手又不太使得上勁兒,於是他絕望地說:“等等。”
成揚的手還是威脅一般停在他小腹,無情地說:“睜眼。”
項楓屈服了。
他想像過成揚的各種表情和反應,生氣擔心着急或者淌眼抹淚,若無其事乃至煩躁至極也可以理解,畢竟他只是個給人添麻煩的前任。
但他還是沒想到會看到滿面寒霜的成揚。
非常凶,非常高冷,非常嚇人,周身溫度比他哥成臨要低十幾倍。
讓項楓很想先把自己的被子扯上。
他惶恐地僵着,甚至在這個異常陌生的成揚異常陌生的冰冷目光下,有點想發抖。
好在成揚瞪了他一會兒,自己先開始抖了,抖着抖着開始符合項楓預期地掉淚。
不過倒不是淌眼抹淚,他的神情仍然非常冷,冷到極點的表情配上源源不斷的眼淚,無比詭異,像尊正在融化的冰雕。
項楓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麼軟話,但在生理需求的驅使下,他只能勉強說出非常現實非常不應景的台詞。
“我要上廁所。”項楓說。
成揚一邊冷着臉哭,一邊過來扶他下床,保持着這種離奇的狀態送他去了一趟廁所。
解決完最急迫的問題之後,項楓只好硬着頭皮開始面對另一個同樣急迫的問題。成揚這種狀態他從沒見過,不知道該如何應對,而且餓了太久腦子估計缺血又缺糖,他無法思考,還有點犯暈。
項楓決定藉著這點暈勁逃避一下現實,反正成揚已經沒了把柄,他可以繼續裝睡。
“你敢睡。”成揚說。
許久不見,成揚你變了。
項楓在腦子裏搜羅了一圈,只找到一句對不起可以說,但成揚那麼不喜歡這三個字,他只好對它進行一下潤色,中譯中變成四個字。
“不好意思。”項楓說。
成揚的表情終於變了,變成了前所未有的憤怒,冰雕在怒火中融化得更快了。
項楓顫抖地拉上了被子。
雖然蓋上臉躲進被子裏這個動作非常非常丟人,但項楓決定躲着,畢竟還是暴怒的成揚比較嚇人。
“你躲鬼呢?”成揚冷聲說,“出來。”
成揚已經氣得開始罵自己了。項楓絕望地想。
他猶豫了一番,顫顫地冒了頭。
他倆僵硬地對視着,項楓腦子空空如也,搜腸刮肚也不知道該如何打破僵局。成揚還是在怒火中燒地融化着,項楓甚至有點擔心他會不會缺水。
成揚估計站累了,拿了張椅子放在病床邊坐下,繼續和他對瞪,項楓發現他這種時候也還是保持了一點理智,動作很輕,可能是怕吵醒隔壁床的病人。
“你他媽……”成揚咬牙說,“能不能考慮考慮,我每次那麼久沒見到你,接到你電話跑來就看見你變成這樣的心情。”
項楓覺得有點冤枉,畢竟又不是他自己想變成這樣的。不過他的確也有不對的地方,項楓雖然有些委屈,還是決定在看起來比他還委屈的成揚面前低頭認個錯。
“我會把備註改掉。”項楓誠懇地說。
這個錯大概認得不好,項楓遺憾地發現成揚聽完這話,別說消火,火反而更旺了,整個人都快着了。
“你他媽敢。”成揚說。
項楓沉默了,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陌生的,暴怒的,絲毫不講道理的成揚。
“我不想看見你變成這樣,”成揚說,“但是更不想你這樣的時候我不在你身邊。”
原來是這個邏輯。項楓遲鈍地思考着。
“謝謝。”他說。
“以後不會了。”他又說。
他看到他的這些話,終於讓成揚的神情變成了傷心,傷心的成揚哭起來的樣子更讓人難過了。
“你別哭了。”項楓只好說,“我沒事。”
他不如去勸火別燒了。
成揚哭着哭着,慢慢把臉埋進了拳頭裏,低着頭在病床前埋頭痛哭,這種姿態讓項楓覺得自己命不久矣,這哭喪陣仗估計連崔苗苗都沒經歷過。
他胡思亂想着,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按在了成揚的頭上。
“疼不疼?”成揚聲音嘶啞地說。
傷口有點疼,而其他的地方非常非常疼。
“不疼了。”項楓說。
成揚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臉,抬起頭看着他。項楓想把放在了空中的手收回來,但手被成揚握住了。
握得很緊很緊,於是項楓連手都開始疼。
“吊了葡萄糖,”成揚說,“但是你應該還是會餓,我買了吃的,先去給你熱一下,很快就好,護士那裏有微波爐。”
項楓點了點頭。
成揚又捏了捏他的手,這才放開,把他的被子掖緊了些,然後提起床頭柜上的一個袋子出去了。
他很快帶着飯回了病房,雖然是十分清淡的病號飯,但還是很香,勾得隔壁床的病人在睡夢中輕輕哼了一聲。項楓努力用正常速度把飯吃了,儘可能不讓自己像餓狗搶食。
成揚出去了一趟,洗了把臉,好像把自己情緒也整理好了。在他吃飯的時候坐在旁邊,很冷靜也很有條理地小聲說了傷口的情況,搶劫犯順利歸案,事後要去派出所錄一下口供等等。
“謝謝。”項楓又說了一次。
這次這話沒讓成揚有什麼不好的反應,依舊很冷靜地說:“幸好不太嚴重,不用住院太久。到時我送你回去,回宿舍不方便,先到我那兒去住好嗎?”
項楓非常尷尬地發現,崔苗苗是個十分忠誠的朋友,沒有出賣他留了房子沒退的事,所以現在他只好自己把自己供出來。
“那個……”項楓慢吞吞地說。
成揚好像是以為他不願去住,接着很認真地補充道:“我會回宿舍住的,你不用擔心。”
“不是……”項楓繼續慢吞吞地說,“我……先前的房子……”
成揚僵住了。
項楓挺擔心他又開始哭,不過這回成揚堅強地扛住了,僵了一會兒,他才黑着臉說:“……你真是夠狠的,項楓。”
然後他長嘆了一口氣,非常無奈地說:“我知道了。”
項楓也很想嘆氣,又怕讓成揚更不好受,忍住了。吃完飯他感覺好了很多,有種令人舒適的疲憊漸漸涌了上來,也可能是有成揚在身邊的安心感,讓他慢慢地有點睜不開眼。
“睡吧,”成揚說,“我會一直在的。”
其實他應該勸成揚去休息,可是他又感覺自己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於是他沉默地躺回枕頭上,在疲憊和安心中睡著了。
項楓身體素質很好,傷也不嚴重。住院時間不長,但舍友們還是都來探望過他,成揚始終以一種家屬的姿態在旁邊陪聊和接待,讓項楓心情非常複雜。
唐皓和曹思進都對成揚感到莫名其妙,還有點好奇和困惑,只有戴方涵一直用一種一言難盡的目光在他倆之間掃來掃去,掃得項楓有點無地自容。
普普通通的前任情誼,陛下你別看了。項楓心想。
好在成揚很快和唐皓曹思進打成了一片,讓他們認識到高中同學來照顧朋友也很正常,走的時候還都覺得成揚這人挺好,互換了聯繫方式說以後可以約着出來玩。
項楓隱隱覺得,這個勢頭有點不妙,成揚輕易收服了他天真的舍友,似乎是打算裏應外合,對他開展包圍作戰。
出院那天,項楓懷着對這種不妙的忐忑,被成揚送回了他自己的出租屋。
成揚進門的時候臉還是黑了一陣,看見他放在屋裏的衣服物品,臉色越發難看,但仍然保持了冷靜,非常體貼周全地照顧着他,飯點的時候訂了兩個人吃的外賣,天色漸晚了也不見他有離開的打算。
項楓艱難地思索着該怎麼勸他回去,又感覺自己把人用完就丟,非常無情,決定事後給成揚包的紅包再大一些。
但成揚彷彿看穿了他的糾結,冷眼看着他說:“你傷口不能見水,一個人怎麼洗澡,我會幫你。”
項楓則認為,他又沒傷到手,好手好腳的完全用不着幫忙,正想硬下心腸開始趕人,成揚又說話了。
“而且,”成揚看着他,“我有一樣東西要交給你。”
項楓疑惑地回望他,見他從書包里掏出了一個白色的信封,很薄,也不太大。
“這是崔苗苗給我的,”成揚說,“是寫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