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北京的夏夜燈火闌珊,涼風習習。Www.wenXuemi.Com
洒水車噴洒在地面上的水,倒映着街道兩旁的燈光,令人目眩。大廈底下的廣場上,聚着敲鑼打鼓跳秧歌的中老年人。衚衕口納涼的大爺大娘,搖着大葉扇,操一口地道的京腔,天下大事小事,都是他們談論的話題。他們盡情享受着生活的賜贈,臉上的笑容,倒映的是勞動者對幸福生活的甜美。
不知我老了會不會也這樣。想到老我就有一種莫明的恐懼。
回來的路上,我給艷青打電話。她不在家,和單位同事在牛街吃鍋子。聽說我回來,她叫我先回家,她馬上打車回來。果真,不到半個小時,她就回來了。
艷青今天比任何時候都嫵媚多情,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和嘴角下迷人的小酒窩,讓我倍感溫馨。艷青是典型的湘西人長相,看到她我就會聯想到宋祖英。她喜歡笑,我喜歡愛笑的女孩。在全國各地的女孩子中,我最喜歡湘妹子。湘女外柔內剛,既不像四川女孩嘰嘰喳喳,火暴剛烈,也不同北京女孩大大咧咧,嘮嘮叨叨。矜持而乾脆,熱情又有主見。而且一般湘女都很能幹。更何況艷青是一個漂亮的湘妹子。
艷青說,我們公司的小朱今天要給我介紹個對象,說是一個客戶公司的經理看上我。我說我早有男朋友了。她們不信,從來沒聽說過我有男朋友,更沒見過我的男朋友。她們說,要有明天帶去給她們看看。說完笑嘻嘻地問我:你去嗎?
我遲疑了一下。沒等我說話,艷青說,看把你難的,不去不去;我也不想讓你去;自己的腳穿在鞋裏舒不舒服自己最清楚,何必要讓人家來管?
稍停了會兒,她又說,我到現在不知道你的情況,不知道你叫“送(宋)一清”還是叫“接一清”,但我相信你是一個好人。不管今後我們能不能在一起,我們愛過,曾經擁有過,我就知足了。
艷青的舉動令我很意外。我說,你不是有事情告訴我嗎?
她說,本來想告訴你,現在又不想了。我問她是不是她小弟治病的事。她說不是。
艷青家在湖南湘西土家族自治州。那裏山美、水美、人美,但地處偏遠,交通不便,中心城市輻射不到,經濟仍處於自給自足狀態。她們家在大山裡,靠種地和采山貨、伐樹燒碳為生。家裏弟妹四個,她排行老二,上面一個姐姐,下面兩個弟弟。她從小成績就很好,她父親是當地少有的有魄力的父親,全家節衣縮食,竟頑強地把艷青供到大學畢業。去年底,她小弟弟上山砍柴摔斷腿,本來只是骨折,因離縣城遠,家裏經濟又緊點,就在當地找了個草藥接骨師傅。長好了才發現骨頭接歪了。后又到縣醫院外科拉斷重新接。
我說:“你今天怎麼會有這麼多感慨?”
“沒有呀,什麼感慨?這是現實。”
“你今天怎麼這麼開心?”
“見到你了唄,見到你我特開心。”她笑笑,貼過來。
同成千上萬的學子一樣,艷青自打出來后,就再沒想過要回家鄉去。有一次她說,我們那裏太窮了,我死也要死在外頭。我深深地嘆出口氣。
艷青說:“我哪裏是高興呀,今天有件事把我氣死了。我們公司新招的一個北京女孩,職位能力比我低,工資卻定為2500元。我是主辦業務員,加了300元后每月工資才2300元出點頭。北京人真欺侮外地人。”說完噘起小嘴,像在中關村跟小麗吵架一樣。
“北京這方面就是差勁兒。”我為艷青不平。
北京人口1300萬,其中外來人口400多萬,這還不包括那些到京出差、旅遊作短暫停留或打短工的人。對於那些擁有北京戶口,特別是在國家機關工作的人來說,外地人,特別是那些外來務工人員就跟他媽孫子一樣。套用一句廣告詞:如果你愛他,就把他送到北京;如果你恨他,也請把他送到北京。北京是天堂,北京是地獄。
皇城把北京城圈起來,傳統封閉的觀念把北京人與外界也隔離開來。改革開放二十多年了,與國際接軌步伐也在加快,北京的思維仍在封閉運行。
有一段時間,北京的用工政策明確要求,除建築工地、鍋爐燒煤工等工種,企事業單位不得招用外地人員。據說是為了緩解北京城區的就業壓力。連中央國家機關急需的專業人才,也只能在北京當地“就地取才”。有這麼一個“規定”,企業都不敢錄用外地人,有北京戶口的人身價看漲;外來打工者為在北京謀到一個職位,也不講工錢,屈尊就駕,給多給少你看着辦。不少企業抓住外地人的心理,大量廉價招用外地人。同一工種,北京戶口人和非北京戶口給出的工資待遇就明顯不一樣。艷青她們部門的經理就曾嘆曰:北京脆弱得連本國人都不敢容納,何談融入世界?!因那個部門經理也不是北京人。公司規定,北京戶口者購房公司可借給其首付款,非北京戶口就不行。去年春節跟朝陽分局的一幫朋友喝酒,席間,有一個瘦高個大談清理“三無人員”的戰績,說把城鄉結合部簡易房推平,遣送走了2000多人,連彈棉花、送蜂窩煤的也不放過。我氣得一晚上就沒跟他碰過一次杯。
其實,這些跟我八杆子打不着,只是覺得不公平。在涪陵姥姥家我有一個最要好的同學江娃兒,大名江振東,成績特別好,特別嚮往首都北京,他說他要考北京的學校,將來還要留在北京工作。我不知道他是否考上北京的學校,每當談起北京人和外地人時我就會想到他,腦海里浮現出他談到北京時的那種興奮、激動。我真不敢去設想,如果他真的考到北京,在得知北京人對外地人的種種歧視、限制后,將會是怎樣的失望!
咱們有些作法純是“驢**打肚皮自我安慰”。社會進步不是以某個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市場競爭加劇,公民意識提高,是你限能限得了的?比如那次北京清理“三無人員”,媒體在一番歌功頌德的歡呼后,馬上就有人提出異義,市長熱線電話也鈴聲不斷:外地送煤工趕走了,國營煤廠對需求量少的人家不送,京城居民生活十分不便。現在你看看,滿大街送煤的不全是外地人?還不是老樣子?
艷青平時很節省。有時一天只吃一頓飯,有減肥的因素,也有省錢的意思。每個月她至少要寄1000元回家貼補家用。她跟我頭次見面穿的那件衣服,現在還在穿。哪像小麗,衣服、鞋子裝了幾箱子還成天嚷着沒穿的。那天去密雲釣魚回來,我實在看不過,花了八千多元把她來了個徹底包裝,她激動得快哭了,穿穿脫脫折騰大半夜,嘴裏卻說,太貴了,你何必花這麼多錢。
看了一會兒電視,我拉艷青去樓下“鴻運門”吃東西。剛才她為了趕過來,肯定也沒吃好。進了飯店,我要了幾個小菜,兩紮啤酒。艷青說她不能喝,叫我自己喝。艷青她們家鄉是出“酒鬼酒”的地方,她不像小麗不能沾酒,艷青不僅能喝啤酒,還可喝二兩左右白酒。
我把酒杯一放,有點不高興地說:“我說你今天咋啦?犯病了?”
她沒生氣,低頭笑笑,沒吱聲。
我真有點生氣了,說:“你不喝咱們就回去。”嘮嘮叨叨地數落了她幾句,把工作上的不快也發泄出來。
艷青停了一會,從包里拿出一張紙條慢慢遞過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不是不想陪你喝,是我不能夠喝了。你自己看吧。”
我接過紙條一看,大腦嗡的一下懵了:她懷孕了!
我不由分說把檢查結果遞迴去,叫她定一個時間,去醫院做手術。艷青不同意,說我就知道你會這樣,才不想告訴你。
我說:“你在外面打工,又沒結婚,自己管了上頓沒下頓,再有個孩子,怎麼養?”
她說:“反正我不管,這是我自己的孩子,我再苦再累,也要把孩子生下來,撫養**。”
我急了:“真是窮山惡水出刁民,你怎麼這樣榆木不化!”
她站起,眼淚溢滿眼眶,突然喊了一嗓子:“你自私!”轉身跑出去。她的聲音太大,店裏喝啤酒的人都朝我們這邊看。我結完賬,出門去找她。她不在家裏,我在周圍找了一圈也沒找到。打她手機,好半天才接。她說她在工學院門前的小橋邊。我說你在那兒別動,我馬上來接你。
那一夜我沒睡好,反省自己是不是在作孽。
艷青找到我,感情是一方面,本質上講,是想在北京找個依靠。在北京找個老公,買套房子,有個穩定的工作,將來慢慢找機會發展,是很多闖京女孩的理想。當下闖北京的人都有這種心態。她這樣漂亮的女孩,如果沒有生存的壓力,或換句話說,把她放到小麗的位置,她會找我?比我帥的好小夥子多死了。上次和大剛、老嫖去昌平泡學生妹,我一般都找大二、大三的。老嫖心野,專找大一的小女生,結果毛都沒有。因為人都是現實的產物,剛考上大學的小女生心比天高,口氣大得了得,能看得上你老嫖肥豬腦?不過,幾年下來,特別是面臨生存困境和就業壓力,小女生變成大女生,尾巴就不再翹那麼高了。愛情會受各種因素制約。不信你稱二斤棉紗去紡紡(訪),那些結了婚的人大多數不都在湊合著過,有多少是美得肝疼、睡着笑醒的美滿愛情?!
我能給艷青什麼呢?婚姻不可能,我同意小麗和我們家也不會同意;給錢,艷青不要,她說我找你不是圖你錢,是喜歡你人;我一把一利索地在外面做多了,給錢和她發生關係,我心裏有障礙,也是對艷青的侮辱!那麼,我能給她什麼呢?想得腦子生疼。
第二天,我把劉市長給我的2萬元錢存入艷青的賬上,畢竟她懷着我的孩子,我應對她倍加呵護才是。還以她的名義給她父親寄去1萬元,她弟弟住院急着用錢。這點錢對我無所謂,而對一個急需用錢的貧困山區的家庭來說,無疑是個不小的數目。
我想,女孩子都有母愛的本能,先穩住她,慢慢做工作。艷青不是那種不通情達理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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