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媽媽又來催她收拾東西了，晚上還要回到市裡，準備明天的搬家事宜。
明天，李默塵也要回來了。
凌薇把個人感情放在一邊，先幫着父母整理了一下午，累到不想動，簡單吃了點東西后，又坐上了車。
她又閉上眼裝睡。
終於有片刻自己的時間了。
凌薇想起了上一次和幾個親密朋友的約見。
畢業之後大家分散在祖國的天南海北，每年最多也就一兩次敘舊的機會。除了偶爾的線上聊天，彼此之間的聯繫並不像從前那樣可以落腳到每天，甚至每個小時。
她記得閑聊中聽到了很多八卦。上學時多害羞的女孩啊，當初積攢了那麼久的喜歡才敢和最親近的朋友分享一點點，而今卻有些小得意的把和男朋友在一起的經過講給身邊的人聽。
那些偷偷討論和猜測誰喜歡誰的日子一去不復返，大家的生活少了很多故意遮掩和模稜兩可的神秘。凌薇也和朋友大方分享過自己與學長那段短暫的戀情，她覺得這無需隱瞞。
畢竟，站在這圈年輪上，再聽聞或講述起舊人新事，更多的只是感嘆，遠少了當年的驚訝與樂趣，並沒有什麼好丟臉。
可她唯一不會提到的，也唯一怕有人提到，是李默塵。
“換做是我的話，應該會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何必呢？”
凌薇把下午的事情告訴了陳最，得到的是這樣的回復。
是的，一切都過去了。
一切也都會過去。
但李默塵這三個字，這個人，就是過不去。
我有什麼辦法啊？！
想着想着，凌薇真的睡著了。
然後做了一個夢。
夢中她背着書包又回到了高一一班。這次，教室里的人都是熟悉的面孔，她走進門，前排同學笑着和她打招呼，陳最在後排揮着手嚷嚷，“薇薇，快來，我們幾個坐一起吧。”
她徑直走了過去，放下書包。
李炎楓拍了拍她的肩膀，“快幫我寫下英語卷子，要抄不完了。”
莫曉冉扭過頭，“你怎麼才來呀？”
然後聽到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說，“都等你好久了。”
等你好久了。
我也在等你。
好久了。
搬家比想像中順利一點，雖然沒有按照禮數招待客人慶祝，只是自家幾個人在外面吃了頓飯，但還是按規矩貼了對聯又跨了火盆。
凌薇跟家人說想多待幾天等着煙酒店正式營業了再走，於是把實習推到了開學。
其實是想留些時間給自己處理困擾了這麼久的感情問題。
不知道盯着那串數字看了多少次，她還是沒想好怎麼聯繫李默塵。
前一天晚上，剛到家，凌薇收到了李炎楓的消息。
是一個表情包：友誼地久天長。
還發了幾個字：真心的，嘿嘿。
突然就釋懷了好多，像是在悶熱的桑拿房裏呆了太久，終於走了出來，聞到新鮮的空氣。
不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這一次，就這一次了。
她撥通了那個電話。
被掛掉。
顯然，對方看到外地號碼拒接了。
再撥過去。
十幾秒后，他接聽了。
“喂。”
這次不是囈語，它真實存在。
隔着電波傳來的不僅僅是一個男孩的聲音，還有呼嘯而來的青春。
“我是凌薇。”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
“哦，我記得你。高中同學是吧？”
沒料到他會這樣答覆，凌薇不相信這是真心話。
“對，是高中同學。”
“好久不見。”
“可不是嗎。”凌薇邀約，“我搬家到市裡了，改天，出來坐坐吧。”
“好。”
“等你約我。”
“好。”
“那就先不打擾了。”
凌薇主動掛了電話。
才反應過來沒有問清楚幾號幾點見面。
便發了一條短訊：我這周末都有空。
她想先約陳最出來聊聊。
隔日下午，她們又在‘青春尚好’見了面。
凌薇講了李默塵沒有去新加坡讀書的事情，陳最的眼神有點逃避。
“你是不是瞞着我什麼？”
“沒有啊。”
“還在裝。”
“哎呀好啦好啦，你們倆真是。”
陳最大一下的時候跟着社團去本省其他學校做宣講，在李默塵就讀的大學裏遇見了他。
當時陳最先給凌薇打的電話，不知道什麼原因沒有接，她就跟在李默塵身後，一直走到食堂門口才確認就是他。
李默塵對遇見熟人早有準備，畢竟都在一個城市裏，總會有某些巧合讓人碰面。
“他倒是挺坦蕩，我還沒開口，就說了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裏。”陳最努力回憶着，“具體的原因他沒說我也沒有多問，你明白的，他家的事是傷口，不太好提。”
李默塵知道陳最一定會跟凌薇說這件事，就請求她幫忙隱瞞，原因是不想打擾凌薇的生活。
“我就很生氣啊，那也該給你一個解釋，就算沒法當面說清楚，也打個電話什麼的吧？他就很認真的跟我說，時候到了他會解釋的，但不是現在。”
“然後呢？你就瞞了我這麼久？”
“也不是啦，你當時不正跟那個學長在談着嗎，我要怎麼跟你說啊。”
“那後來，我們分手了，你也沒跟我說？”
“後來我覺得這件事過去太久了，而且你也在慢慢變好變優秀……反正，我就不想再提了。”陳最拉着她的手，“好啦，是我不對。可是如果換做是你，我相信你也會這麼做的。”
“那你當時有告訴他我在和學長談戀愛嗎？”
“這個沒有，我說這些幹嘛呀。”
“那次以後，你們還聯繫過嗎？”
“上學期快結束的時候吧，他用了一個公用電話打給我，就是問問你目前的狀況。我說你在努力保研，他問我保外校還是本校，我說不太清楚，反正在北京，他說知道了，然後就掛了。”
凌薇大腦飛速轉動，心念為什麼才知道這些事。
陳最又提起了另一個人。
“其實楓子當初出國也是因為他爸不想連累他。你知道的，他爸和李默塵他們家私交不錯，又是搞什麼化工業還是啥的，反正和那個案子有關係。他也是後來聽他媽說的，剛開始他還特別不理解覺得他爸不要他了，知道以後擔心的不行，人在國外又趕不回來，爸媽也不讓他回去，整個人成熟了好多……”
原來李炎楓的不辭而別也有背後的原因，凌薇更加難受了。她想起每次和楓子聊天對方都一副‘生活美滋滋’的樣子，她沒猜到這個‘沒心沒肺’的大男孩這麼能忍、這麼樂觀。
相比楓子的逞強，李默塵的躲藏便高下立判。
“雖然這件事都已經過去了，我還是想說你啊，有時候不知道是真傻還是被李默塵施了魔咒，要不是這次發現那封信，你可能一輩子都想不到楓子對你的感情。
他從高一後半學期就喜歡你，分科因為你，轉到尖子班因為你，包括跟我變成好哥們一開始也是因為你，這男的吧在其他方面都那麼敢闖敢試的，就是感情上太慫了，老覺得自己配不上你，加上你和李默塵又好了，就只能放在心裏了啊。
誰知道，哎你說說你和李默塵這到底算什麼，他是個男的就該乾脆利落點，這麼拖着，也就不打算給你個了斷是吧？
反正，說這些吧，也不是怪誰，何況楓子現在也挺好的，咱們就不提這事兒了，就當做那時候不懂事吧。不過，薇薇你聽好了，我只是想告訴你，高中已經結束了，永遠不會回去了，我不管你現在還喜不喜歡李默塵，也不管你以後喜歡誰，我希望我們薇薇能真正開啟新的生活，把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因為你才是最重要的。”
凌薇連連點頭，說著我明白。
“你別看我和老馬現在挺好的，其實我心裏有數，失而復得的東西雖然珍貴但畢竟有裂痕，我想要自己變得更好也想要他變得更好，我們一起把這段感情維護下去。如果哪一天我倆又掰了，徹徹底底、再也好不了那種，只要我們在這段關係裏都有收穫都成長了，就夠了。”
“突然正經。”凌薇清了清嗓，“我知道，我好開心聽你說這些話，不像以前腦子裏只有愛，成熟多了。”
“瞎琢磨唄，這幾年遇見的人、經歷的事都讓自己成長了，或者說，現實了唄。”
凌薇長嘆一口氣，“是啊。”
兩人又聊了很多大學以來不斷明白的道理，離開之前，她告訴陳最自己和李默塵約了見面，但還沒確定哪一天。陳最讓她不要緊張，靜靜地等待被聯繫。
周五晚上，收到了他的短訊。
“明天晚上有空嗎？”
有啊，當然有啊！凌薇從睏倦狀態中立馬變清醒，“嗯，幾點，去哪裏？”
“七點，江堤？”
“好。”
“你住哪？我去接你吧。”
“庭院小區。”
“OK。”
凌薇拉開衣櫃，後悔沒有多拿幾件好看的裙子回來。
這麼久不見，她已經不是那個扎着低低的馬尾，每天穿着寬鬆衣服的女孩兒了。
她試了好久，最後還是決定穿的簡單一點。
白色上衣配半身裙，再穿一雙平底鞋。
就這樣吧。
凌薇對着鏡子裏的自己說。
隔日吃完晚飯，凌薇就趕緊開始收拾打扮。
媽媽問她要去哪裏這麼隆重，她撒謊說是同學聚會。父母收拾好廚房就出門去忙活店鋪的事了。
一切完畢后，才六點過。
她靠在沙發上，心裏預演着待會見面該聊些什麼。
好緊張。
這幾年鍛鍊出來的從容鎮定在李默塵出現后全然消失，她又變回了高中時候收到一條晚安短訊都能在床上翻來覆去樂得不行的狀態。
“我已經好了。你來了提前告訴我。免得等。”
“我馬上到。”
什麼！
“那我收拾一下就下來。”
“不着急。我到了跟你說。”
凌薇走進廁所，對着梳妝鏡又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妝發。睫毛膏有點粘在下眼皮了，她趕緊拿了棉簽輕輕擦掉；口紅顏色太深了過於成熟，於是又擦掉薄塗了一層……
“我到了。”
手機振動。
凌薇背起單肩小包，換了鞋出門。
從家到小區門口不過普通幾百米，她卻走得百感交集。似乎每踏一小步都是在向一直追求的那個答案靠近一大步。
她想快快地走到他跟前，看他現在的樣子，也讓他看看自己的樣子；她又不想那麼快就見到他，等了那麼久，也該讓他等等自己了。
終於，走到了大門口。
首先進入眼眸的是一個背影。
雖未復刻當年模樣，但凌薇直覺是他。
一定是他。
穿着白色寬鬆T恤，黑色工裝褲，手裏還拿着一件條紋襯衫。
他個子好像又高了一點，但沒有那時候瘦削，應該是堅持運動后才呈現的效果。
凌薇慢慢靠近。
看到了他低頭玩手機的側影。
一如六年前那天早上。
在教室最後一排，她坐在座位上謹慎地打量着這個班級，然後無意瞥見身旁的男孩在偷偷玩着手機。
只是現在，她不再膽怯自卑，他也不用再遮遮掩掩，任周圍人來人往，整個世界只屬於她和他兩個人。
“來了？”李默塵有些猝不及防。
“嗯。”凌薇眼珠亂轉，不知道看哪裏。
“等很久了吧？”
“我也剛到。”
在心裏預設了那麼多開場白，也列了那麼多想問的的問題，看到他的那一刻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兩個人隨意往前走，隔了些距離。
“你以後都住這裏了？”
李默塵先開口。
“嗯。你家，現在還好嗎？”
“挺好的。”
凌薇恨自己為什麼變成了啞巴。
“今天，好熱。”他用手在耳邊扇風。
做作的很明顯。
當兩個人很久沒聯繫也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就會聊起天氣吧，這些年對彼此的生活只剩零星知曉，問候幾句后好像也察覺出了間隙，多說無益，都不願先開口觸碰難言的話題。
不知所措，真的很討厭這種把話堵在胸口的感覺。
“我們去坐空調車吧。”凌薇看見前方開來了一輛公交，“先涼快一會。”
“好啊。”
投幣後走入車廂，只剩下一個空位了。本是雙人座，但靠窗位置坐了一位老爺爺。
李默塵讓凌薇坐下，自己拉着吊環站在她身邊。
這樣也好。
他目視前方沒有低頭看她，她望向窗外也沒有抬眼看他。
紅燈路口，突然剎車，凌薇下意識的抓住了他的另一隻胳膊。
又鬆開了。
穿過路口，語音提示下一站南城中學。
凌薇已經很久沒有經過這裏了，原來學校擴建，馬路變寬，也有了專屬的公交站點。
“真是萬年不變的定理啊。”她感嘆。
“什麼？”他彎腰問。
“就是學校總在我們畢業之後改建，真羨慕現在的學生們。”
“總不可能一成不變吧。”
凌薇很想問：那你呢？你變了嗎？
為什麼還是那麼難解風情。
車輛靠站，上來了一男一女，背着書包，穿着清爽的夏季校服。
他們站在凌薇和李默塵前面兩排，沒有靠在一起，更沒有做什麼曖昧的動作，只是進行着極其簡單平常的對話，抱怨着考試和作業的壓力。
過了兩站，車上的人多了起來，女孩被周圍一位胖胖的大叔擠得沒有地方可站有些搖晃，於是男孩拉着女生的書包把她護在了身後。然後一手緊緊地抓住扶桿給她留下一定的安全空間。
女孩看着男孩的後腦勺低下了頭，男孩什麼也沒說繼續聽着歌。
凌薇心裏感慨萬千。
她再也沒有機會穿校服了。
李默塵卻笑了。
凌薇看見他笑，也跟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