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八月下,凌薇從北京坐火車回到了市裡。
剛出車站就接到陳最的電話,答應了她過幾天去南中轉轉。
凌薇他們那一屆的老師剛剛送走畢業班,不禁讓人感嘆起時間。
爸媽在為新家做最後的裝飾,雖然生活起居用品都有,但沒到風水大師說的好日子,就還不能住進去。
搬家定在升學宴隔天。
於是,她又躺在了舅舅家那間客房的床上。
“姐,沒睡吧?”小天推門走進來。
“怎麼?明天就要升學宴,緊張了?”凌薇問。
“不是。”表弟嘆了口氣,“我還是沒和她去同一個城市。”
我還是沒和她去同一個城市。
小天不加掩飾說出的這句話,在她心裏卻埋藏了三年。
這麼久了,從未和人坦然流露出的心跡,就這麼從弟弟口中講了出來,一瞬間將她拉回了三年前,又拖着她把這三年匆匆走完一遍。
一切就像是回到了原點。
“姐,你怎麼不說話了?”
“你記得我高中那會兒,你老拿我和一個男孩開玩笑嗎?”
“記得,當然記得,你們不是還在一起了嗎?”
“沒有,我們也沒有去同一個城市。”
老姐難得敞開心懷講述自己的感情故事,小天緊緊抓住了機會,“怎麼回事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好久沒有和人提起過他,凌薇突然感到一種強烈的表達欲膨脹在胸口,像是積蓄了無數能量的火山,岩漿即出。
只不過年少懵懂的情感太過微妙美好,成年已久,再提起時竟然不知從何開始講述,而很多細微的情節與感受也難以啟齒,畢竟她不再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了,那時候的心酸難過還有不諳世事與單純天真作為理由,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成年人似乎不該揪住過去不放。
成年人好像被規定了應該敞亮與健忘。
“都過去這麼久了,講講吧,又沒啥損失。”
抵不過表弟的催問,凌薇竟然真的從她和李默塵坐同桌那天開始講了起來。
那麼多小心翼翼的試探、那麼多心花怒放的小喜悅,還有那麼多失眠難熬的夜、那麼多百轉千回的心緒,那麼漫長的一段時光,居然一個多小時就講完了。
但換了一種結局。
“高考結束那天下午,我們倆在校門口碰面,他跟我說要出國讀書了,我很難受也很失望,但還是祝福了他。從那以後,我們就沒怎麼聯繫過。”
“就這樣結束了??”小天一臉震驚,語罷后又滿是憾意,“你心怎麼這麼大呢?還祝福他?”
“他一直都是一個以前途為大的人。再說了,我們也沒確定過關係,所謂承諾可能不過是口頭一說罷了。”
沒有告訴小天真實的情況,是為了維護他的形象,也是不想再複述自己過去的難堪。
凌薇自欺欺人的功力愈發深厚了。
“等等,我記得他家裏不是出事情了嗎?後來聽我媽他們說他爸爸還‘進去’了。會不會是騙你的?”
“怎麼會呢?如果是你真心喜歡的女孩,你會願意什麼都瞞着她還是告訴她?”
就算是騙我的,也不用那麼決絕吧?
更不用三年都不聯繫吧?
“可能,是我會錯意了。可能,就是沒那麼喜歡吧。”凌薇說完,有些鼻酸。
因為這是她最不願意聽到的答案。
“這麼久了,那你沒想過找他嗎?”
“找過吧。”
大一下,凌薇偶然發現學校有新加坡短期交流項目,而且是公費出行,但是錯過了申請時間,而且只針對大二和大三年級。
於是她上了大二就開始着手準備雅思考試,自己買了資料在圖書館學習,考試的錢也是勤工儉學掙得,周圍人都以為她要出國留學,只有她自己知道是為了有機會去看他,雖然也只是碰運氣,可她偏抱着僥倖心理。
幸好,半年後又刷到了同樣的項目資訊和人員徵集通告。
她第一時間提交了申請材料,也經過了兩輪面試,最終成為了暑假赴新加坡交流二十人中的一員。
從首都機場出發的前夜,凌薇激動得一晚上沒怎麼睡。上了飛機,她坐在靠窗位置,六個多小時的航程除了眯着眼淺睡之外,剩下的時間都靠盯着窗外的藍天白雲度過。
耳機里唱着孫燕姿的歌,滿腦子想的都是:我來找你了。我們會見面嗎?
短短十二天,除了上課、討論和校方安排的娛樂活動外,凌薇都在盡最大可能打探他的消息。
她那麼害羞的一個人,竟然也會在食堂聽到有同學說中文後熱切的過去打招呼,就為了問一句,你們認不認識李默塵,或者有沒有聽到過這個名字?
回答都是沒有。
凌薇聽說過留學生一般都會互有聯繫,就算彼此不認識,但也超過不了三個人就能建立關係,但那十幾天,就是一點收穫都沒有。
我們可能註定有緣無分吧。
凌薇這麼想。
“那後來呢?”小天問。
“後來,我就放棄找他了。”凌薇笑,“不知不覺,竟然都過去一年了。”
小天看着她一臉平靜的樣子問,“姐,那你現在還……喜歡他嗎?”
“怎麼可能。你也說,都是過去的事了。”
小天看出了凌薇的嘴硬,“我看未必。都三年多了,也沒看你談個戀愛,是不是,還在等他?”
誰說她沒談過。
大一上,凌薇加入了校學生會,她所在的部門在國慶后組織承辦校園歌手大賽,在最後的半決賽期間,她作為部員負責對接其中一位參賽選手。
是數學系大四的一個學長。
凌薇細緻入微的安排和照顧,讓男孩對她產生了好感。
“你最喜歡聽那首歌啊?”
“《yellow》”凌薇不自知這首歌在她心中居然有這麼重要的地位。
最後,學長居然在比賽那天唱了這首歌。
凌薇從未想過如此浪漫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舞台下的人手舉熒光棒為彈結他的男孩加油,不乏有很多女生會喜歡上他。
而站在幕布后的她卻臉頰發燙,這首歌難道是唱給自己的?
果然,學長下台後便對她表明了心意。
“我知道你是個害羞的人,所以剛才沒有在台上表白。本來是抱着給大學本科最後一段時光增添色彩才參加了比賽,卻沒有想到‘認識你’成為了最濃墨重彩的那一筆。”
“我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吧。”
凌薇感謝暗光的後台給了自己隱藏臉紅的機會,心卻還是砰砰跳個不停。
這一點上,她一點都沒變。
半刻,她沒有說話。
“你不用着急回答,還有時間。我先去準備後面的合唱了。”
走之前,學長竟然還親了她的臉頰。
凌薇整個人僵在原地,身體有些發麻。
直到學姐叫她去幫忙傳遞話筒才緩過神來。
期待了那麼久的話,終於聽到了。
雖然不是從他口中說出的。
凌薇分不清小鹿亂撞是因為喜歡上了學長,還是對他的念念不忘。
他數學成績很好。
可學長就是數學系的,學分績很高。
他喜歡Coldplay,把一隻耳機分享給她聽了yellow。
可學長在舞台上唱了這首歌,而且專門為她所唱。
他發短訊說“我喜歡你”。
可學長剛剛面對面地問“願不願意當我女朋友?”
他和她認識了三年。
可學長已經保研本校,順利的話,他們會在一起到畢業。
豈止三年。
但學長終究不是他。
凌薇當晚婉拒了那個大男孩。
理由是剛上大學,一切還不適應,沒有準備好去接受一個人。怕自己受到傷害,也怕傷害了他。
胡說八道。
明明是沒有準備好去接受李默塵被一個全新的人代替。
學長沒有生氣,繼續對她好。
好到她真的快要忘記他了。
最後,他們在一起了。
平安夜那晚,學長約了她和幾個一起辦活動時認識的朋友出去玩。
他們在地攤上買了孔明燈。
凌薇上一次放孔明燈還是高一寒假的時候。
和李默塵一起。
學長細心的幫她拆開袋子,讓她寫上想寫的話。
凌薇想起那個同樣寒冷的夜晚,周圍一片燈火,李炎楓笑着說,“我寫的是希望我們十年後還可以一起玩。”
想起了曉冉提議,“我們約定十年後再來這裏放孔明燈吧。”
想起了偷看李默塵的燈袋卻被對方用手遮住說“這是秘密。”
或許,那個秘密里根本就沒有自己。
而她卻傻傻地在孔明燈側面添上一句:祝福他一切順利。
“你寫好了嗎?我們一起去放吧。”
要不是學長溫柔地叫了她,不知還會回憶到何時。
“馬上就好了。”
凌薇和幾年前一樣,寫下了:身體健康,如願以償。
只不過,這次,她可以大方展示給別人看了。
“你的願望真樸實。”
朋友笑。
學長卻低頭對她說,“你看我寫的是什麼。”
“希望我愛的女孩天天快樂。”
凌薇臉紅。
其他人開始起鬨。
李默塵,我等不到十年後的那天了。
她就那樣,答應了學長又一次的表白。
談戀愛的過程縱然美妙,凌薇也全心全意對待着她這場初戀,可這段感情並沒有維持很久,分手原因已經不重要了,必定雙方都有錯。
感情來時若太濃烈,失去時也只瞬間花火。
凌薇把這件事告訴陳最的時候,被罵了一頓。
“怎麼不早點跟我說呢?你就是太單純了,他一看就是老手,哄哄人,說說好聽的話就是對你好了?”
“我要是在你身邊現在肯定去找他,不給他罵個半死我就不姓陳……”
“真是氣死我了!”
陳最一通亂說,發現凌薇沒有還口。
“你很難過吧?”
“難過是有的,如果我說,我竟然又想起了他,你會覺得我很壞嗎?”
“他到底有什麼好呢?”
是啊,他到底有什麼好呢?
說不清、道不明,才會忘不了。
就這樣,兩年多時間過去。
凌薇一直是單身狀態。
也自然成為了表弟口中那個“沒有談戀愛”的人。
“不說我了。告訴你這些,就是想說,很多事情我們是沒辦法控制的,那就順其自然吧,心有所求而不得,其實是常態。”
小天應允着,似懂非懂地離開了。
凌薇把頭伸出窗外,看着舒朗的星空,又想起了高中時候和李默塵偷發短訊打電話、仰望同一片夜的那些片刻。
現在,我終於不再擔心話費超額、也不再怕容量不夠儲存了,那麼你有沒有找到可以始終佔據對話框的那個人呢?
好像也沒那麼重要。
至少我們看到的,還是同一彎月亮。
只是那月亮,不再是當時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