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章 他要立后(2)
顧庭筠,太傅顧庭筠。
京城皆知顧家三郎天生的好才華,年紀小小就讓博學的大儒另眼相看。那年開科取士,他是所有考生裏頭年紀最小的,卻當仁不讓高中了頭名。二十來歲就被先帝委以重任,教授兩位皇子讀書。
少年得意的太傅,在外是一代名士,風流洒脫;在朝是皇恩尤寵,堪說半個丞相。
唐堇早年是太子伴讀,亦拜在顧庭筠門下。
唐賢相身前教子嚴苛,半點親近不得。倒是顧庭筠柔聲細語,溫文爾雅更兼博學廣讀,以身為教,對唐堇也甚為器重,奉為得意門生。如何為人,如何為官,如何方為君子,均是顧庭筠言傳身教,便是心中的煩惱也總樂於去跟這個老師說。
二人之間說是師徒,卻情意深厚,仿若父子。
“為人臣子,不過求一個對天、對民、對己都問心無愧而已。”言猶在耳,斯人卻轉眼成了另一番面目。
目光落到手上的供狀和書信上,人證、物證均指顧庭筠為所有涉案之人的幕後靠山。唐堇不禁一陣暈眩。
“朕也是前兩天得的信,那時候只是猜測,就沒告訴你。”宣帝看着唐堇慘白的臉色,目光甚為擔憂,“可現在,往來的信件、口供都有了……朕……”
為難地看看眉宇間正氣凌然的方載道,寧宣帝續道:“方大人的意思是要朕儘快定奪,朕想想,還是先告訴你一聲。你看這事……”
證物如山,涉案的地方官大半是顧庭筠保舉的,有些先前吏部考核時就被質疑過,也是顧庭筠從中斡旋的。看這些書信,暗吞賑災銀的事他早就知曉,也一直在幫着欺瞞。無論如何,他是脫不了干係。
唐堇默然,良久,方緩緩掀袍下跪道:“臣以為,一切應依律處置。”
一句話說出口,似抽空了所有力氣,再無力站起來。方載道告退時,他還一動不動地跪在原處。
阿亮從案後走出來,扶起他輕攬進懷中:“朕當年不愛聽他的課,逢他來講課就千方百計地想逃跑,算了算還真沒好好聽過他講的東西。現在回頭想想,其實講得挺好的,也挺有道理。
這個人……連先帝都誇他好,想來應該確實是好的。朕繼位這兩年,沒少出過漏子,也是他幫着在後頭收拾。鞠躬盡瘁說不上,盡心儘力也是有的。怎麼看都不會……”
再講不下去,只是靜靜地抱着唐堇僵硬的身軀,纖長的指一下一下地順着他墨黑的發。
思考還是虛虛浮浮的,連帶的,人也軟得只能依靠在他的肩頭。窗外起了風,“沙沙”的葉響,樹葉的影子在窗紙上飄落。
小時候被阿亮拉着一起逃學,溜出了宮擠進集市裡湊熱鬧,卻半途下起了大雨。急急忙忙躲進一戶人家的屋檐下避雨,單薄的衣衫卻擋不住風雨的寒意。也是這般,一個溫暖的胸膛環上來,抬起臉來看到他上挑的眉梢。
完顏亮,總是這樣,看似漫不經心,卻總是他守在他身邊,為他遮風擋雨。
後來的一切都是聽說,尚不及當面去向那位慈父般的老師問個清楚,人卻已經削官貶爵下了天牢。想去探望,卻是他不肯相見。
問罪、抄家、下獄,雷霆萬鈞一般,驚得局外人也能夜半嚇出一身冷汗,亦是方載道一貫理案的風格。
史閣老仗着三朝重臣的輩份小心翼翼地開口:“顧大人他……”
寧宣帝倏然沉下的臉色讓眾臣再不敢當面說半個字,只得背地裏悄聲議論幾句。唐堇站在階下心中分明,皇帝哪有這麼在意顧庭筠,不過是怕他聽見心裏不好受罷了。
偏偏也有像齊嘉這樣缺心眼的,睜大了一雙烏溜的眸子不怕死地問:“顧大人是圖什麼呀?”
正熱熱鬧鬧陪着皇帝逛花園的人都替他捏把冷汗。唐恆儉忙去扯他的袖子:“不懂就別多問。”
“不懂才問呢。”還問得越發起勁,“如果是恆儉大人這樣愛錢,家裏又有個那麼能花的夫人的,也就好明白了。顧大人又不像是個愛金銀的人,怎麼會呢?唐相您說是吧?”
眾人齊唰唰後退,離他三丈遠,他還傻傻地笑着等唐堇回答。
“小齊,來,過來。”完顏亮卻不惱,沖他招招手。
“他又沒錯。”唐堇低聲對完顏亮道。
“朕知道。”阿亮笑着看那小小的人影屁顛屁顛地趕過來。
“皇上。”一咧嘴,露出兩顆小虎牙。
“嗯。”寧宣帝收起笑,一本正經地問道:“《帝策》會背么?”
“這……”笑容立刻沒了,齊嘉為難,“臣……臣……”
“不會背也沒事兒。回去抄兩遍就會了。記得明天早朝的時候,給每位大人發一份。數仔細了,可別漏了啊。乖,退下吧。”
“我……我又不做皇上……”齊嘉哭喪着臉低聲咕噥。
“讓你別多問。哪天被砍了頭也不冤枉你。”唐恆儉擦着算盤數落他。
抬起頭來,正一眼瞥見不遠處的前方,帝相二人正結伴走着。皇帝似乎要來拉誰的手,他大哥,也就是那個誰,身形一閃,似乎低低說了兩句,那個沒拉到手的就立刻垮了臉。別說,跟小齊的樣子挺像的。
正要笑出聲,往四周一看,抬頭望天的望天,垂着眼睛看草的看草。也趕緊忍了笑意,繼續低頭擦算盤。聽底下的小丫鬟說,家裏那位散財童子轉世的姑奶奶又看上了哪塊料子。真是,咱家裏那些從前買的都還堆着呢,往門口一列,自己都能開間綢緞莊了。
再過幾天,就要下最後的判決了,牢裏的顧庭筠依舊誰都不見。
唐堇無奈,只能在天牢外徘徊。真被齊嘉說中了,他也想問清楚顧庭筠究竟是為什麼。顧家一直是京城望族,顧庭筠又身居高位,按理說,對錢財是不屑的。
更何況,顧庭筠自己也常道“君子貧賤不移,富貴不淫,威武不屈”。可是,又為什麼犯下這樣的錯事?
想了許久也理不出個頭緒來,正回過身來想要離去,卻見一個少年正背着把琴往這邊走來。還是上回見到時穿的那身白衣,下巴尖尖,一雙杏核似的眼睛。
他逕自從唐堇身邊走過,在靠近天牢的地方站定,盤腿而坐,解下琴,自顧自地彈奏起來。
是首叫不上名字的曲子,感覺還帶着點風塵味。入耳卻帶了份哀怨,夾着泠泠的曲調,又轉作了纏綿,讓人心生憐惜。
一曲奏罷,唐堇還呆立在原地。
那少年又慢慢背上了琴,看來是要回去。
走到唐堇身邊時,卻停住了腳步:“他那麼個自尊自傲的人,怎麼能讓你瞧見他落魄的模樣?”
一雙杏核眼瞟過來,是輕蔑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