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第二天一大早,王金秀吃了早飯就準備出門去找媒人幫忙牽線,隔壁村子有個叫劉大媽的嘴巴利索,說話辦事兒很靠譜,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紅娘,找她幫忙王金秀放心。
她收拾好了,回屋從床下抱出存錢的罐子,用紅紙包了些錢塞懷裏,準備給劉大媽做吉利錢。
“娟兒,慧香啊,我出去一趟,家裏的雞鴨豬記得喂,院子也掃一掃,哈。”
路過院子時,兩個兒媳婦拿着籃子正準備出門上山摘點兒野柿子,昨兒說好王金秀也去的,羅娟兒忍不住隨口問了句,“娘,你不和俺們一塊上山啊?野柿子不多,過兩日叫人摘完哩。”
王金秀把手揣回,“野柿子算啥,我今兒是去辦大事兒,行了,我先走了。”
王金秀前腳踏出院門,慧香後腳就拉上羅娟兒上山了,邊走邊和大嫂把今天婆婆要去找媒婆的事情說了,都是一家人,這事情也沒啥可瞞着掖着的,慧香越說越歡,羅娟兒聽着就很不是滋味兒了。
同樣是兒媳婦,她還是老大媳婦兒,憑啥這些事娘不找她一塊商量,只找慧香呢?
羅娟兒把眉眼耷拉下來,薄唇抿着,沒甚好臉色,等走到山腳下,能望見那一小片野柿子林了,她不耐煩的打斷,“行了,八字沒一撇的事情,值得你笑得嘴都合不攏,這外鄉人,我是一萬個不喜歡,沒勁兒。”
說完超過慧香,往山上去了。
慧香挎着籃子,有些莫名其妙,她的這位嫂子吧,有時候就愛生這種悶氣,不知啥時候就惹得她不快活了,慧香和羅娟兒做了好幾年妯娌,早習慣了她的古怪脾氣,也沒往心裏去,把路邊的枯草狠狠碾了幾腳出了氣,接着便跟着上山了。
不一會兒日頭出來了,周老三坐在自己房裏讀了一會兒話本,挺無聊的,起身喝了半碗水,和他爹王虎生招呼了一聲,推開院門溜達去了。
周老三一出門,坐在路邊納鞋底,聊天,曬太陽的村民們都瞅他。有招呼他過來吃瓜子花生的,也有拉着他想問問這不讀書是咋回事的。
別說,周老三雖然穿着普通的藍布棉襖,但就是比村裏的其他後生要精神,那腰板挺的倍直,臉龐乾乾淨淨,人清爽又舒服。路邊學走路的娃娃看見他,都忍不住揚起小臉多看幾眼,接着蹣跚的朝周老三走過去。
周老三也不躲,笑着彎下腰掐了掐小奶娃肉嘟嘟的臉頰,奶娃娃樂得咯咯笑,順勢就往周老三懷裏鑽。周老三這人說話斯文,身上也乾淨,特別招小孩子喜歡,小孩子粘着他,他也樂得逗一逗孩子。
“瞧瞧,多招人喜歡,以後誰能嫁給老三,準保是享福的命。”
“就是,咱們村再挑不出第二個這樣好的人哩。”
有的人誇周老三,是因為他好看又和氣,尤其是家裏男人脾氣臭,一句軟和話都不會講的,更是對他讚不絕口,當然了,誇歸誇,要說和周老三這樣的人過日子,還是有不少人會打退堂鼓。
坐在不遠處平地里曬太陽的幾個老婆婆就壓低聲音開始唱反調了。
“咦,周老三小時候我們還當他是神童哩,沒想到白長了張好看的臉,中看不中用哇。”
“就是,看看,一個大老爺們啥也不會,白讀了這麼多年書,我家閨女就是一輩子不嫁,也不能嫁給這樣的人。”
“虧金秀還拿他當做寶,我看就是塊廢料!”
周老三不讀書了,從私塾回來的消息在周村算是樁大新聞,王金秀本以為他會害羞的在村裡抬不起頭來,沒想到周老三適應的很好,坦然的回到家裏,遇見說閑話的也不生氣,王金秀和人吵架,他還在邊上勸,“娘,別吵了,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他倒是豁達。
在周老三逗孩子的時候,同村的周鐵牛挑着一擔柴火從山上下來了,聽見邊上老婆子們的議論,周鐵牛臉色一下子就陰沉下去。
鐵牛是個命苦的孩子,比周老三小兩歲,小小年紀父母陸續病逝,家裏就一個年近七旬的太爺爺。周老三小的時候和鐵牛玩得好,後來他去私塾讀書,周鐵牛還會去看他,幫着捎帶東西或者送點吃的。周老三每次回村子,也會和鐵牛說說話,鐵牛唯一會寫的名字,還是周老三手把手教的呢。
“三哥,走,別在這嘮了,上我家耍去。”周鐵牛拍了拍周老三的肩膀,把他給叫走了。
等走到鐵牛家院子裏,看見鐵牛的太爺爺正在刨木頭做凳子,周老三又興緻勃勃的湊上去,問這問那,鐵牛的太爺爺耳背,周老三就扯着嗓子說話,爺倆咿咿呀呀,也不知說明白沒有就樂。
周老三就是這樣,瞧起來斯斯文文,放鬆下來時,才品出這人有點弔兒郎當的閑散味道,啥事也不在意。
“三哥,他們都在背後說你呢,剛才一個個臉上笑嘻嘻,背地裏都在瞧你笑話,你理她們幹啥!”鐵牛把柴禾壘好,再也忍不住了。
周老三捏着鋸末耍,側臉回,“那有啥,愛說說唄,反正我也管不住她們的嘴。”
周鐵牛算是服了他了,蹲下來問,“鎮上來了個雜耍班子,這幾天都在市場賣藝哩,三哥,要不咱去鎮上看看熱鬧吧?”
“行啊,趁着天還早,咱們現在就去!”周老三可高興了,想都沒想就應了,回家招呼一聲,揣了幾個早上剩的饅頭在懷裏,就和周鐵牛出去了。
臨走前對周鐵牛太爺爺說,“太爺爺,回來的時候我給你打一斤酒喝!”
老爺子笑得皺紋更深了,高興的點頭,“好哩,去喝喜酒啊?早點回來。”
……
太陽漸漸出來了,冬天的日頭力氣弱,一點都不燥,曬在身上特別舒服。道路兩邊的雪白的像鹽從罐子裏灑出來,安靜的堆在田野上、樹梢上。
風兒也靜,偶爾夾雜着輕飄飄的雪粒。
周鐵牛和周老三都是高個子,鐵牛人如其名,高壯如鐵牛,而周老三雖然高,但身板相對單薄。兩個人一路上說說笑笑,走得很快,一口氣沒歇就快到黃沙鎮上了。
日頭好,要曬被,夜裏睡覺才暖和。藉著好日頭,吉祥也把家裏的被子搬出來在太陽下晒晒濕氣。
吉萬成和吉瑞一塊出去賣餅子了,唐翠早上喝了新抓的一副葯,葯里有安神的藥材,喝完后也睡著了。吉祥不想吵醒她娘,一個人悄悄的把被子抱出來,掛在茅草屋不遠的空地上,那裏有吉萬成用幾根竹竿搭的晾衣台。
好不容易把被子掛上去,吉祥找了截木板拍打被子,身後冷不丁的響起點聲音,吉祥嚇了一跳,轉過身就瞧見劉鐵生猥瑣的笑臉,他躲在邊上看很久了,正想上前佔便宜,誰知道吉祥警覺,一下子就反應過來,還差點用手裏的棒子給他一下。
“吉祥妹妹,曬被子吶,哥哥幫你啊,看你這細皮嫩肉的,哪裏做得動。”劉鐵生一笑露出兩排歪歪扭扭的牙齒,也不管吉祥瞪他,彎腰就要拿吉祥手裏的棒子,嘴裏繼續說,“讓我來,大男人哪裏有叫女人做事的。”
吉祥不傻,當然不會乖乖的把棒子交出來,知道劉鐵生怕她爹,扭頭就對着茅屋喊,“爹,他又來搗亂了!爹!”
說完了嚇唬劉鐵生,“你走!不然我爹會揍你!”
劉鐵生笑起來眯眯眼都快看不見了,整個人又猥瑣又油膩,“吉祥妹妹你咋騙哥哥呢?你爹和你弟在街面上賣餅呢,我都看見了。”
好嘛,原來是有備而來。
吉祥抿唇咬着牙,瑩瑩的一張小臉上醞釀著怒氣,她能吃,所以力氣比一般女子要大一點兒,但是對付劉鐵生這樣的男人,沒有十成的勝算,再說了,她和劉鐵生打起來萬一被人看見了,肯定是她吃虧,所以吉祥也不衝動,被子也暫時不管了,轉身就往家裏跑。
“吉祥妹妹,你跑啥啊?”劉鐵生饞吉祥很久了,看見吉祥白凈的小臉蛋小手就剋制不住自己,他就是個潑皮無賴,原來想着要做吉家女婿還收斂了,今天一早就喝了兩杯酒,現在正是上頭的時候,加上吉萬成不在家,那膽子大的沒邊,竟然追上去要扯吉祥的手。
吉祥回頭就給了這廝幾棒子。
也是這會兒功夫,周老三和周鐵牛剛走到附近,路上走過一片泥濘地,腳上的鞋髒了,周老三尋摸着要去河邊掬水洗一洗。
“三哥,你可真愛乾淨!”周鐵牛連聲誇讚,他特別崇拜周老三,只要是他三哥說的,他都會覺得對,覺得好。
兩個人說笑着拐離大路,去黃沙河邊把鞋子弄乾凈,周老三眺望着寬闊平靜的江面,舒服的伸了個懶腰,順着風,不遠處吉祥和劉鐵生的爭執聲隱約的傳了過來。
周老三好奇的走近,剛好看見一個男人好像在欺負一個小姑娘。這周老三吧,渾渾噩噩過日子,在私塾消磨了十多年光陰,書雖然讀的不怎麼樣,但是人心是善良的,想也沒想就高喊一聲,“你幹什麼呢!”
劉鐵生嚇了一跳,回頭看是個書生模樣的小白臉在管閑事,也不怕,把身上那股子流氓勁兒全部使出來,指着周老三罵,“關你屁事!小白臉子,一看就不是啥好人,啊呸……”
周老三沒打過架,也不是特別會罵人,還有,和這樣的人罵街豈不是有辱斯文,他往地上瞅了瞅,想找塊趁手的石頭攥着防身,只要把人趕走就行,他不必爭這口頭便宜。
可他計劃的再好,忘記身邊還有周鐵牛,鐵牛可是村裡最會打架的,也受不了別人罵周老三,一下就從周老三身後蹦出來了,“你說啥?再說一次?”
劉鐵生嚇得轉身就跑,周鐵牛可不管,追在他屁股後頭不放,兩人很快就跑遠了。
吉祥在原地瞪大眼睛,有些懵,周老三倒是繼續淡定,對周鐵牛喊了句,“悠着點!”
緊接着望向吉祥,“姑娘,他短時間不會來了,你快回屋去吧,家裏還有人不?”
吉祥剛受過驚嚇,白皙的臉頰上有兩抹紅暈,胭脂似的粉嫩好看,油亮的烏髮挽在腦後,用一隻木簪子盤好,為了曬東西方便,外頭最厚的棉襖脫了,穿着繡花的薄棉衣,顯露出玲瓏的身段。
周老三第一次見這麼漂亮的姑娘,不免有些緊張,接着閃開眼神,不再盯着人家小姑娘瞧。
“吉祥!吉祥啊!”唐翠剛才被外頭的動靜吵醒了,聽聲音是劉鐵生,嚇得她趕緊下床,找了把剪刀,扶着牆和門框慢慢的走了出來,一出門就焦急的喊吉祥,生怕她出了什麼岔子。
“娘,我沒事兒,剛才那個人來搗亂,被他們給趕跑了!”吉祥連忙回身去攙扶唐翠,邊跑邊回過頭對周老三說,“謝謝你,大哥,你們來得太及時了。”
周老三人高又帥,那模樣談吐都是百里挑一的少見,吉祥見了自然也心生歡喜,和周老三道謝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特別好看,兩個人對視一眼,就飛快的岔開了。
外頭風大,唐翠直接從床上爬起來,就穿着單衣,吉祥顧及母親的身子骨,急忙將人往屋裏攙扶。這會子功夫,周鐵牛也攆上了劉鐵生,他把人摁在地上揍了好幾拳,把這流氓揍得是又哭又叫的。
“哼!呸!”周鐵牛揍完人又回來了。
吉祥招呼他們到家裏坐,還要留他們在家裏吃飯表示感謝,周鐵牛摸摸肚子,別說,還真有點兒餓,但周老三一看吉祥家的情況,她多的是事情忙,哪裏有精力招呼他倆,推辭幾句就走了。
兩個人重新回到大路上,往鎮上熱鬧的地方走,周鐵牛奇怪的問,“三哥,你咋老往後頭瞅?我警告過那個人了,下回叫他避開咱們走,不然我見一次揍一次!放心吧,他不會跟上來。”
周老三哪裏是惦記這個,他問周鐵牛,“剛才那戶人家啥時候有的,我記得前兩年河邊還沒人住哩。”
“去年吧,我也不清楚啊。”周鐵牛說。
再說吉祥家裏,唐翠連被子都沒蓋好,就催吉祥趕緊去街面上找吉萬成回來,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劉鐵生越來越過分,今兒是湊巧遇見了好心人,下次又咋辦?
吉祥應了,對剛才的事情也很后怕,幫母親掖好被子轉身聽話的去尋父親,不過,臨出門前,包了一包門前曬好的紅薯干,心想着要是能追上剛才的兩位恩公,就送給他們做謝禮。
“大哥,大哥!等等我!”吉祥驚喜的笑了,蹦着對前面的人招手。
她笑起來可真好看,比春天的風還要溫柔,眼睛裏面有光,周老三笑得可開心了,站在原地等吉祥追上來,接過她送的紅薯干,“妹子,你太客氣了。”
“不,應該的,是我給你們的謝禮!”吉祥送完了紅薯干,也沒空和他們繼續說話,她得去找她爹和弟弟。
周老三接下來一下午都心不在焉,連好不容易看到的雜耍都索然無味,周鐵牛倒是樂滋滋的,把吉祥給的紅薯干吃了一半,眼看就要消滅乾淨了,周老三趕緊把紙包奪過來,從懷裏掏出饅頭遞過去。
“紅薯吃多了燒胃,你吃饅頭吧。”
周鐵牛笑呵呵的接過,饅頭可比紅薯珍貴,“三哥,你對我可真好。”
……
再說王金秀這邊,她在隔壁村子找到了劉大媽,把自己的心思說了。劉大媽可謂是久經沙場,拉着王金秀嘮了很久,把王金秀的心思給摸得透透的。
王金秀呢寶貝兒子,想娶個兒子喜歡脾氣好,模樣俊俏又體貼的,這樣的姑娘說實話,是瞧不上周老三的,所以,王金秀放寬了條件,只要是人好,姑娘家的條件她不管了,唯一擔心的是姑娘的娘家將來要周家幫襯,只要這點子說好了,周老三和吉祥倒是般配。
“行,我吃了晌午飯就去鎮上,幫你說和說和,這姑娘我也見過,確實是不錯,你家老三我也見過,都知根知底,我做媒啊好幾十年了,第一個規矩就是我自己瞧着配,不然給再多的錢我都不幹!婚姻大事嘛,是一輩子的事情,媒人沒做好,被記恨一輩子哩。”
劉大媽說話一套接着一套,嘴皮子特別利索,王金秀和她越說越歡喜,是笑着回村子的,盼着這事能成。
吃了個早晌午,劉大媽敬業得很,歇了一會兒消消食,立刻就往鎮子上去了,到黃沙河邊吉祥家門口時,正趕上吉萬成發完脾氣,垂頭喪氣的揉面準備做下午賣的餅。
四十齣頭的漢子,沮喪又生氣,眼眶裏差點沒掉下眼淚來。聽吉祥把早上劉鐵生欺負人的事情說了,他恨不得打死那混賬東西,現在正一腦門官司,思考着上回聽說的那戶周家人,要不?找個媒人問問情況,直接點兒算了,吉祥留在家裏他這做爹的沒有,護不住哇。
“吉大哥,你忙呢?是我啊,劉大媽。”劉大媽笑盈盈的走近了,站在吉萬成邊上,往屋子裏瞧了眼,壓低聲音說,“我找你說點兒事。”
吉萬成抬頭看是劉大媽,眉頭不由的擰起來,這劉大媽半年前也來過一回,他知道這婆子是個媒婆,上回啊要說和吉祥給人做后媽,那男人都三十多了,孩子有四個,吉萬成差點沒被氣死,對這劉大媽印象就不好,捎帶着現在的臉色也就不好了。
“啥事?你說,不是好話別怪我罵你!”
劉大媽訕訕的笑了,之前她以為吉家會着急嫁女要彩禮錢,好蓋房子買地落戶,哪裏知道人家把閨女看得那麼金貴,這不,吉萬成還記她仇了。
見劉大媽半晌不吭聲,吉萬成轉身要進屋了,“說不說?不說就算了。”
“唉,急啥呀,上回是我唐突了。”劉大媽搓了搓手,先說軟和話,可吉萬成不吃這套,不耐煩的望了她一眼。
“行,你是直性子,我也不多說別的了,有人家托我上門說親,這回是頂好的人家,二十歲的體面大小伙,家裏條件也不錯,本地人,大家族。”劉大媽一口氣說完了。
吉萬成的臉色這才好些了,問了句,“姓什麼?哪個村的?”
“周村的,那後生叫周有富,行三,上頭倆哥哥都成家了,父母也年輕,人也好,怎麼樣,坐下來聽我嘮嘮?”劉大媽說。
吉萬成心思一動,這不湊巧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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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太困了,下一章明中午看吧(12.1留)晚安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