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生父

第104章 生父

第一百零五章生父

之前江湖上都說焦尾與黃泉的天造地設,但其實認真說來,焦尾與秦言才是天造地設,人劍合一的最佳典範。

焦尾在手,秦言像是得了什麼不得了的加持一樣,如有神助,走劍之間,完全是快如風悍如雷,任對方出手是暗器毒藥,還是兵刃拳腳,竟都不躲不避一一接住。

劍卻是最初的那把,無鋒的劍。然而,此時此刻便是焦尾、便是師命也不可能叫秦言手下留情了。

那處天地變色,似有禽鳥鋪天蓋地而來,然後,天雷地火,沉香木燼,一隻巨大的金色鳳凰展翅高飛,直上九天。緊接着是天籟的清脆鳳鳴,像是降魔的佛號,從天而降,罩住整片大地。

然而,那鳳凰只是劍影,那天籟卻是劍鳴,橫衝而來,直撞九霄。

終於,那招“百鳥朝鳳”飛流而下,洶湧縱橫的劍氣如同海上的驚濤駭浪,把洛遠道打飛下來,拍在地上。

而游龍鐧,已被從中斬斷,兩截斷鐧轟然砸在地上,青石板上居然也有不深不淺的坑窪。

洛遠道,一身鑲着金邊的藏青色長袍被劍氣割得破破爛爛。他硬扛“百鳥朝鳳”,被強大的劍氣連同內力一起,打得心神激蕩口吐鮮血,頭上發冠震碎,髮髻散亂,重重的落在地上,又是一口鮮血吐出。

秦言悠悠然降落地面,腳尖先着地,這才長劍一揮,眼看着便要直接結果了洛遠道的姓名。

洛遠道眼看不能免死,竟扯開嗓子大喊:“你不想知道第十七人是誰了么?”

秦言的手果然一頓,然而,就是此時,洛遠道手掌一抬,便要偷襲暗算。

只是秦言比他更快。

只見兩道劍光閃過,帶出一道細細的血痕,然後,洛遠道便捂着肩頭嗷嗷大叫。

秦言穿了洛遠道的琵琶骨,還順帶着廢了他的手筋腳筋。

痛苦哀嚎只是剎那,因為下一刻,洛遠道已經強自咬牙,額上冷汗直冒,直勾勾的盯着秦言。因為劇痛,他每說幾個字便微頓一下,然而,語氣中卻帶着不可捉摸的深不可測。

他說:“秦言,是我殺了你爹秦勉,你要殺我無可厚非。可是,我同情你,居然連仇人都不能認完。”帶着點兒誘惑的意味,他繼續道,“你自以為是的報仇,不過是被我牽着鼻子走,幫我剷除一些不好由我親自下手的人。秦言啊秦言,你真是可憐透頂,雖然那麼多人都死在你手上,可你卻並沒有真正的為你那個死鬼老爹報仇。而你,永遠也猜不到,那第十七個人是誰。”

這話字字句句都是在激怒,在激將,卻又清清楚楚,的確如此。

陸離早見胡小虎和南宮錦對付白衣暗衛遊刃有餘,便未曾插手。此刻見秦言終於拿下洛遠道,又聽洛遠道這麼說,擔心秦言的思維被他牽制,趕忙上前一步,道:“洛宗主,死到臨頭還說這些有的沒的,你這嘴皮子看起來就像是神棍出身的。卻不知洛宗主憑這字字誅心的口才,騙了多少小姑娘的心啊?”

小姑娘這個詞意有所指,便是指的女君庵的渺羽。

不咸不淡的接發洛遠道的罪行,又適時的提醒秦言,不要和他廢話。

秦言想來也是明白這一道理的,至於那第十七個人,不是她不想知道,而是她隱隱約約曉得名字,卻又因為種種原因不願意去證實。

所以,她冷笑一聲,焦尾錚鳴:“多說無益,準備受死吧。”

“劍下留人!”

那句阻攔來得剛好合適,雖然不夠雄渾,但因為說出這話的人,焦尾還是應聲而止。

秦言回頭時,表情有些內疚,但到底還是回頭了。她有些為難:“阿芷……”

是了,出言阻止的人便是洛芷。

此刻,她已經走出了帷幕。

只見洛芷着一素色長裙,裊裊楚腰上系一緋紅緞帶,面上略施粉黛,額上一點硃砂痣,更顯得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身姿婀娜,目光顧盼流轉,似有銀河星辰。

她迎風而立,微風揚起裙角,彷彿片刻之間便要乘風歸去。

她神情複雜,見秦言轉頭,慢慢扯出一個笑來,道:“阿姊,請先住手。”

秦言本還活着,卻累得洛芷整日噩夢不斷,雖然是洛芷下殺手在前,可細算起來,到底是秦言假死騙了她。

所以,秦言沒辦法不愧疚感。

她年少便離家學藝,下山之後也大多在外執行任務,少有時間同洛芷親近。況且,她們之間相差將近八歲,人生際遇又是大不相同,便是同在,也無甚可說。秦言便一直以為,是自己愧對洛芷。

再者,洛芷恨她,導火索便是因為秦言殺了程綸。雖然此中曲折離奇,但說到底,殺死程綸的的確是焦尾,而焦尾劍也的確是出自秦言之手。

所以,洛芷恨她,也是……情有可原。

而這樣的相見,當然也是愧疚的。

況且,秦言還用自己的死訊,利用了洛芷。

情景再現,這個法子是蕭白歌之前便同陸離提過的。他說:“洛芷親手殺了言姐姐,她心裏的痛苦與煎熬比任何人都多,興許……會一病不起,從此沉浸夢魘難以醒來。雖說情景再現對她有些殘忍,但長痛不如短痛,想來最後也只能如此。”

蕭白歌停了停,仔細回憶上回他為洛芷診脈時的場景,有些不確定的道:“而且,她似乎幼時傷過頭腦,記憶有些缺失。若是這情景再現的得力,沒準兒會讓她再想起當年遺失的記憶。”

所以,在洛遠道出榜求醫之時,陸離便遣南宮錦把蕭白歌帶到洛遠道身邊。他又素知蕭白歌心性,篤定他會用這情景再現的法子,於是早先交代了南宮錦一番。

初日唱戲的那個男優伶,不過是吸引洛遠道目光的靶子。而那回照面,可不僅僅是唱出大戲這麼簡單,而是把秦言也送了進去。

只不過她不是在戲子中,而是在請戲子過來的下人中。

之所以這樣安排,是因為秦言擔心洛芷的病情,這才冒着身份被識破的危險潛了進去,看到洛芷無礙,她還趁機在洛芷耳邊輕聲道:“阿芷,對不起。”

秦言那時重傷未愈,易容術敷衍也不能支撐太久,所以,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未免被發現,陸離還特意安排了個和秦言身形氣質都有些相似的優伶,把洛遠道的注意力全部引到那優伶身上,這才叫秦言可以輕易來去。

然而,陸離瞞着秦言,讓南宮錦使了點兒小小的計策,往洛芷的腦海中灌輸了不少於自己有利的思想。

洛芷正在昏迷,潛意識裏聽到的東西自然會記住。況且,她耳邊一直是她親手殺死阿姊的聲音,所以,那些勸降策反,在當時處於蒙昧混沌狀態中的洛芷而言,便是她已死的親姐姐在一遍遍講述真相自證清白。

這事兒雖然不是秦言的本意,但她與陸離是一跳繩上的螞蚱,她自然也無法洗脫這罪名。

因此,洛芷叫她住手,她便真的住手了。片刻之間,殺氣收斂,戾氣消散,彷彿就真的只是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女子。

然而,住手之後的秦言又有些迷茫,殺父仇人在此,一劍便可結束這困擾了她十多年的仇恨。若是阿芷開口,請求她放過洛遠道的姓名,她該怎麼做?

放?放了如何對得起亡父,對得起因為這個事件而死的所有人?如何對得起自己這櫛血風沐血雨的十年青春?

不放?不放又怎麼向阿芷交代?她已虧欠這個唯一的妹妹良多,卻連這唯一的願望也無法滿足。她又有怎麼對得起阿芷?

兩難。

看起來不受拘束自由自在快意恩仇,可到底,江湖之上,還有道義,還有感情,還有其他許許多多的約束。

洛芷緩步走來,雖未步步生蓮,但那姿態美得便像是一幅畫,叫人挪不開眼。

此時,胡小虎已經斬下今日的第十二顆人頭,眼見最後一個目標已經倒在南宮錦的蝴蝶刀下,嗜血興奮的眼睛滴溜溜的亂轉,正巧見洛芷素衣而來,腰上緞帶像是飛揚的血,讓他着迷。

像是面前就擺着一碗紅燒肉似的,胡小虎有些餓,下意識的舔了舔嘴唇,再瞧洛芷時,莫名想起一個文縐縐的詞:秀色可餐。

與胡小虎的眼神不同,南宮錦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便已收回目光,心中所想卻是:如果洛芷真的要攔,秦言還會不會殺?那麼自己,又要怎麼來圓上這一意外的結局?

卻聽洛芷開口了,她道:“阿姊,殺父之仇,不該你一個人扛着。”

說罷,她淺淺一笑,人已經走到了洛遠道面前,端莊嫻雅卻在看到被陸離以金鉸鞭制住、以防再生事端的洛遠道時全然崩塌,變成了憎恨。

洛芷不復往日的善良天真,她厲聲道:“我來問你,那第十七個人是誰?”

洛遠道臉上的表情變得很奇怪,他大抵是絕對想不到洛芷會這麼快就恢復正常並且逃出桎梏,還和殺死她情郎的仇人找到了一起,來逼問他這個養育了對方十多年的父親。

因為劇痛,洛遠道嘴唇灰白,在聽到洛芷的質問之後,更是增添了些慘灰色。

他喚道:“阿芷,我是你爹啊。”

“我都聽到了,是你殺了我的親生父親,還讓我認賊作父這麼多年。”洛芷道,“所以,洛宗主,縱然你對我有養育之恩,但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若你今日說出那第十七人是誰,我可同阿姊求情,給你一個……體面的死法。”

洛遠道眼中的不可置信加重,半晌才顫抖着身體喊出:“阿芷,我是你爹啊!”

洛芷秀眉一蹙,道:“洛宗主,你當真不肯說么?”

一旁的人因為洛芷的態度看得目瞪口呆,連陸離都愣住了,卻是因為其他:這洛遠道是給人家當爹當習慣了改不過來了?

秦言過來,喚住洛芷:“阿芷,”她說,“這裏的事交給我。”

“不,阿姊你已經辛苦了十多年了,這一回,這最後的仇人,應該由我來。”她大聲道,“洛宗主,我且問你,那第十七個人,你說是不說?”

秦言很想拉住洛芷,甚至想點了她的穴道讓人把她帶下去。可是,看着洛芷的臉,她突然不忍。沒有理由把阿芷永遠隔離在真相之外,她有知道的權利。

雖然,秦言十分抗拒那個已經明朗但是不願接受的真相。

但是,再殘忍的真相,也比虛偽的溫柔好太多。

思想之間,卻見洛芷轉身叫住了胡小虎,她說:“可不可以請你替我做一件事?”

胡小虎微怔,不知為何此時被點名,也不知要做何事。可是,他仍然情不自禁的點了頭,待他反應過來,人已經到了洛芷跟前。

洛芷對胡小虎道:“我問他一句,他若不答,你便……替我捅他一刀。”末了她又加上,“在這之前,請先留住他的命。”

在場眾人皆倒吸一口涼氣,果然啊,最毒婦人心,越是美麗的女子便越是狠毒。

秦言抬手本要阻止,卻被陸離插手,貼耳輕言:“由她去吧,這時候的她就像當年的你,攔不住的。”

秦言頹然的縮回手來,莫名的覺得身上有些冷。

然後,洛芷便開始問了:“第十七個人,是誰?”

洛遠道不答,洛芷便朝胡小虎輕輕點了個頭,胡小虎非常乾脆的把割頭彎刀剃下,然後,沿着洛遠道的右手胳膊一劃,已經切下了好大一塊鮮血淋漓的肉。

洛遠道慘叫一聲,但眼睛看着洛芷,卻仍是不答。

洛芷微微合眼,像是壓根兒就沒看見那塊血肉一般,又問:“那個人,是誰?”

她連問五次,洛遠道卻一直沉默,只在胡小虎手起刀落時痙攣着發出一聲慘叫來。

終於,沒有衣袖遮掩的右手,肉眼可見的殘酷與血腥,連皮肉都沒了,只剩一條白骨森森的手骨,偶爾有沒有剃乾淨的肉渣。

遠處的蕭白歌看得毛骨悚然,青天白日裏居然也忍不住要發抖。其他人則是擰緊了眉,四位公子也是面面相覷,眼神交流之間不知在想些什麼。

第七次,洛芷再問:“最後一回,我問你,洛宗主,那個人,究竟是誰?”

洛遠道凄慘的笑,竟也有龍游淺水英雄遲暮的悲涼,他牙齒打顫:“我……不知……”

洛芷沒有容他說完,便對胡小虎喝道:“殺了他!”

胡小虎將要動手,卻見一個女人,捂着臉,淚眼婆娑的從剛才的帷幕之中跑出來,她掐住洛芷的手臂,道:“你不能殺他,他才是你的親生父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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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飲長安雪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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