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第九十一章

薛溯鳶面上一絲表情也無,矮下身子:“嬪妾請皇後娘娘安,娘娘千歲。”薛溯鳶身姿低落,垂首低眉,慣是尋常模樣。

孫芸輕笑一聲,沒有叫起身,卻是穩穩抱着王安掙扎的身體一步步走了過來。

薛溯鳶看着孫芸的金絲鳳紋厚底繡花鞋走進了她垂落的視野之中,裙角開散,踱步開來,不緊不慢地圍着她繞了一圈,冷漠的聲音自頭頂傳來:“許久不見宜昭儀如此這般低眉順眼的模樣,本宮都有些認不得了。”

薛溯鳶這才抬頭,正視皇后,揚唇一笑:“皇后錯了,嬪妾一如往昔,未改分毫。”她直起身子,伸手要接過王安,孫芸微微側身,避開了她的手:“本宮是嫡母,二皇子由本宮照料,宜昭儀大可放心。”

薛溯鳶定眼看向她,突的咧嘴一笑,眉眼也帶了三分放肆:“皇后錯了,二皇子乃是天命之子,怎可長於婦人之手?”薛溯鳶微微揚首,將目光投向了窗沿:“真龍之子自有萬歲疼愛教導,皇后就不必勞心至此了。”

孫芸凝眉,死死盯着薛溯鳶細長的脖子,因為服喪,今日薛溯鳶頸上光禿禿的,露出了鎖骨上方的傷疤,心中暗想怎麼當初沒能摔斷了她的脖子才好。孫芸被王安的哭聲吵得頭疼,向戈偷偷看了一眼,上前要將二皇子接過來。對上了皇后的眼也是面不改色,低聲道:“皇後娘娘恕罪,二殿下認生,還是交由奴才哄勸罷。”

“放肆!”鞠娥呵斥道:“皇後娘娘跟前,豈容你一個閹人放肆?”

向戈笑容不改:“皇后仁慈,二殿下嗓子都啞了,若聖上來了,恐怕要心疼。”

鞠娥一噎,也不好再說,縱然再不甘,可王定對這一對雙生子是疼到心眼裏的,若是再惹了聖上猜忌娘娘更是得不償失。

皇後到底鬆了手,由着向戈將人接了過去,看着王安眼見着在向戈懷中安靜了下來,趴在向戈的胸膛小聲抽泣。

“宜昭儀這話錯了,天命之說瞬息萬變,二皇子到底福薄了些,護不住母后,可見世事無常。二皇子眼下啼哭不休,可見是與母后祖孫情深,母后捨不得呢!宜昭儀可就這樣一個寶貝疙瘩,可千萬要看緊了才好。”皇後轉身便與薛溯鳶擦肩而過,徑直掀簾出去了。

留在殿內的宮人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皇后出此惡言,無異於詛咒二皇子,藉由太后之死狠狠給正春風得意的宜昭儀來了一個下馬威。

薛溯鳶站在原地,只覺得一盆子涼水從頭淋到了腳底板,與此同時惡狠狠轉頭盯着皇后離開后尚在飄蕩的門帘。

向戈將安靜下來的王安放回了勒人的懷裏,上前扶住了薛溯鳶的手臂:“主子,眼下各宮主子都該到了,咱們先去正殿候着吧。”

薛溯鳶呼出了一口氣,點頭,由着向戈扶着朝外走去,只是心頭的怒火已是壓都壓不住,叫她生出了難以抑制的惡念。繞回正殿,薛溯鳶進門便看見坐在座首的孫芸,薛溯鳶強自壓抑着內心的繁雜,徑直上前便直接在皇后右手側首座落座了。

看見孫芸,薛溯鳶心中百轉千回,皇后明晃晃的威脅恐嚇已然戳中了她的痛腳。對於孫芸,她一直避讓迂迴,從不與之相爭,可如今孫芸多次威脅到了她的孩子,她已然容不得孫芸這樣的威脅繼續壓着自己。第一次,她薛溯鳶第一次想要叫一個人永遠消失,叫她絕無與自己再戰之力,只有這般,才算回敬了孫芸帶給她的傷害。

滿殿嘩然,眾人的視線都隨着薛溯鳶落座而定在她身上,孫芸轉頭看向她:“宜昭儀,規矩和禮數也盡數忘了嗎?”

薛溯鳶抬手扶額,微微蹙眉:“皇後娘娘見諒,嬪妾身子不痛快,不便多禮。”她靠着椅背,姿態端的足足的,做足了一副裝模作樣的放肆樣子。

孫芸一口氣堵在心口,還未來的及出言責備,倒是蘇岱樂不可支,笑的花枝亂顫:“皇後娘娘,宜昭儀可是為著救駕這才落了一身的傷病,娘娘縱然不痛快,也該顧忌着宜昭儀救駕之功呀!”蘇岱看向面無表情的薛溯鳶,眼神里多了幾分探究。

趙如意迅速反應:“嘉修媛這話不錯,宜昭儀到底是為萬歲受累,皇後娘娘與萬歲爺夫妻一體,想必也是心疼昭儀娘娘的。”

這廂許嵐、喬姣等人自是不甘落後,大談體統規矩尊卑高低,眼見着便是一場亂戰,女人間的唇槍舌戰,真正是刀刀要人性命卻不見鮮血,只恨不能戳着人家的心口以證明自己的能耐。

薛溯鳶聽着滿殿嘈雜,看着眾生妒色,突的就有些嘲諷自己。不過得了幾分所謂的臉面,便真成了所謂的寵妃了?她收斂了神色,面上帶了幾分戚戚然便不由分說地提裙跪下:“皇後娘娘,嬪妾言語失狀,請娘娘責罰,嬪妾絕無怨言。”

眾人都有些發愣,看着變臉如翻書一般的宜昭儀,不約而同看向了門口——是否是聖駕到了?然而門口空空如也,只見滿庭院掃不完的積雪。

一時之間大傢伙都有些吃不準宜昭儀這是個什麼路數,一時都安靜了下來,看向皇后孫芸。孫芸定睛看着她,又掃了滿殿嬪妃的種種反應,猛然便好似被一把火點燃了,一字一句道:“既知罪了,便滾出去跪在,靜思己過。”

隨後便不等周圍的人勸,揚聲:“來人,請宜昭儀出去跪着!”

趙如意心中一跳,站起身便要攔住,只是未等她開口,薛溯鳶便叩首拜下,眼皮都沒有跳一下便領旨自己出去了。趙如意便眼睜睜瞧着一身素凈的薛溯鳶毫不猶豫地在雪地里跪下,身邊的向戈叫勒人留在原地也跟着在薛溯鳶身後跪下。

眾妃驚疑不定,視線在兩人之間遊走。鞠娥看着皇后鐵青的臉色幾欲開口卻顧忌着場合只能壓抑着。大家都心知肚明,此番薛溯鳶故意頂撞必有深意,太后仙逝,皇帝必定會到場,到時也不知宜昭儀會如何挑撥。

皇后一言不發,挺直了腰桿正坐於殿中,隔着飄揚的風雪對上了跪在庭院中的薛溯鳶,看着她幾乎淹沒在漫天大雪中的身影,心中的思緒也越發沉寂了。宜昭儀——九嬪之首,位同副后,寵冠六宮……這些詞她聽得夠多了,多的叫她心中發苦、遍體生寒。偏偏薛溯鳶當眾冒犯,眾妃卻只擔心是否王定會親至為其撐腰,什麼時候,她薛溯鳶竟能成了聖心的代名詞?她絕不可能允許一個嬪妃在王定心中行了這越矩之實,她倒要看看,宜昭儀還能得意多久,猖狂幾時。

勒人還是站在薛溯鳶的座位後邊,抱着王安的手也出了一手的虛汗,偏偏王安似乎是感應了一般,揪着勒人的衣襟便眼見着開始冒淚花,滿殿寂靜之中只聽見幼兒可憐的嗚咽之聲。

“瞧瞧,離了母妃的孩子多可憐。”皇后聽着聲音卻是閉上了眼睛,沒頭沒尾感慨了一句,聽得人心中直跳。

勒人小幅度地顛着,可懷中的王安卻是不管不顧,終於放聲啼哭起來,哭的咳嗽起來,連帶着乳母也有些發顫起來。只是皇后不發話,反而掛上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二殿下孝順,這是再為母后哭靈呢。”

柳雲山有些揪心,看着幼小的王安,她不免想起了百合宮尚在卧床昏迷不醒的沈殷母子。宮中的孩子,從來辛苦,即便盛寵權盛如宜昭儀也是如此,只是大人的恩怨情仇,何必牽連無辜的尚在襁褓的孩子呢?

“皇上駕到!”

李尚高昂拖長的聲音打碎了凝重的氛圍,殿內進入了另一種緊張的情緒之中,皇后率先站起身來。王定穿着黑底藍白雲紋的袍服,快步從宮門口進了,徑直便看見了跪在庭院中的薛溯鳶,王定心中一緊,當即便脫下了身上的披風披在薛溯鳶肩頭。

眾人紛紛垂首,不敢多看,卻是皇后緊走兩步欲開口和王定說些什麼。

王定扶起薛溯鳶,攬着她的肩頭進了殿,對上皇后的眼,卻是直接抬手止住了皇后的話頭:“母后赫然長辭,宜昭儀誠心,替朕和皇子盡孝已是十分辛苦了。”這一句便是一鎚子敲死了,也是狠狠敲在眾人心中的重鎚,不問過失不管緣由,對着薛溯鳶,只論功、不提罰。

皇后的身子有些發軟,幸而被鞠娥穩穩攙扶着,就着她的力氣,順勢拜下行禮:“臣妾恭迎聖駕,聖上萬歲。”

王定隨意點頭,注意力便都跑到咳嗽着的王安身上,勒人正小心替他拍着後背順着氣。王定三兩步走過去,王安看見父皇,更是委屈可憐了幾分,探出身子朝着王定張開手,因着咳嗽已是滿臉紅彤彤,看的王定心疼不已。

溫柔地接過孩子,低聲哄着,大手輕輕拍着王安的後背,任由王安眼淚鼻涕糊了他一身。如此種種看得在座諸位都是震撼不已,此時再看披着王定龍紋披風一副楚楚可人模樣的薛溯鳶更是覺得宜昭儀心機深沉,將聖心猜的准準的。

薛溯鳶由着向戈扶着,緩緩轉頭看向了孫芸,正衝著孫芸,輕輕勾了勾嘴角,眉梢一挑。她眼睜睜看着孫芸瞪大了眼睛,眼中的怒火壓也壓不住,徐徐開口:“陛下,許是皇後娘娘說的不錯,太后捨不得安兒,小兒這才啼哭不止。”薛溯鳶聲音低啞,言語間還含着三分悲切,低垂的眼睫做足了痛心的模樣。

“一派胡言!”王定叱聲。

孫芸心中一跳,身後的眾妃都跪了下來,齊聲告罪:“聖上息怒。”只孫芸與薛溯鳶尚且還站着,一左一右立在王定身側,彼此的目光幾乎凝成了刀光劍影叫人不敢接近。

孫芸深吸了口氣:“陛下息怒,臣妾絕非此意……”

王定轉頭看向她,手中還在輕輕安撫着哭唧唧的王安,微微蹙眉,語調冷淡:“皇后需知,貴為皇后,乃六宮表率,當德配其位。”

皇后咬緊了后槽牙,勉強一笑:“回稟聖上,臣妾自即皇后位,矜矜業業、衷心為上,未有行差踏錯,更無半點怨言,還請聖上明鑒。”

王定並不回應,將王安遞給李尚:“帶去紫宸殿,好生照看。”轉而面向皇后:“母后驟然離世,生前母后最心疼皇后,皇后此番肺腑之言應當對着母后的神位而發,是非自在人心,皇后好自為之才是。”

皇后心中一跳,抓緊了鞠娥的手,只覺得眾人的眼光如利劍一般,幾乎穿透了她的胸腔。王定提起皇太后的死,更是叫她心中不安,也不敢再問,當下只能示弱:“母后仁愛,臣妾定會好好操辦,請聖上放心。”

王定點頭,隨口道:“茲事體大,母后與皇后感情真切,為免皇后操勞,此番喪儀便由嘉修媛協同操辦。”

皇後面上尚且帶着幾分驚色,便眼睜睜瞧着嘉修媛盈盈一拜:“臣妾定然不負聖命。”蘇岱神色自然,向皇后低聲道:“還請皇後娘娘不吝賜教。”

當著六宮嬪妃的面,此事便坐實了,縱然孫芸再不甘也沒了那翻篇的力氣。只能轉而帶着蘇岱等人去安排皇太后的身後事。

眼前的事解決了,王定這才正眼看向薛溯鳶,他的宜昭儀仍是一貫的清冷模樣,處變不驚。此時髮髻微濕,垂眼低眉滴水不漏,對上王定的眼也只是虛虛拜了:“多謝陛下。”

王定眼瞧着,心中無名火頓起,她總是這般模樣,無欲無求輕鬆淡定,好似對他的回應維護並不在意,確切的說,好似對他毫無期待。薛溯鳶見王定遲遲不說話,她便微微動了動手,想着王定還需去皇太后床榻前,自覺將手抽出來。

不料王定卻不肯放手,攥緊了她的手,對上薛溯鳶疑惑的眼神卻是驟然惱了:“李尚,送宜昭儀回宮。”

李尚不自覺地有些遲疑,吃不準這個回宮是個什麼意思,弓着的身體遲遲沒有動作,等着王定的吩咐。

王定見他這般越發羞惱,硬聲道:“宜昭儀冒犯皇后,即日起於鸞鳴宮靜思己過,無詔不得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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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還在支持的小夥伴們,因為各方面原因,自己都失去信心了,又碰上鎖文,改了好幾次也一直有問題,心態就有點崩了。

說真的都想放棄了,但是今天一進來看見小夥伴還有評論真的很感動,即使是隻言片語但是在我心裏真的很有意義,就是那種還在被關注還有人在乎的滋味,我會努力堅持下去的。

也祝願所有的小夥伴們,永遠不要被生活磨滅的興趣和熱情,我們都會越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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