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巫與醫的傳說
葉瀟望着村長的臉，漸漸地感到有些恍惚，有些昏暗，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這才發現自己的身上滿滿的都沐浴着月光，連同他面前的桌子，罐子裏也注滿了月光。
不知怎的，原本沐浴着整個山頂的月光，在此刻全都聚焦在了自己的身旁。
“星月心引術……用你的心，去溝通這天上的月……”
村長輕聲說著，一步步退到了後面，望着葉瀟獨自面朝明月的模樣，他的眼中同樣是有了一小會兒的失神。
“大荒年間，歲月無常態，雲迷霧鎖，風雨如晦。”
“時有猛獸荼毒，鬼怪肆虐，先祖唯忍辱以求生之道，退及窮山惡水，構木以為巢，穴居野處，饑寒交迫，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風雪雨霧，雷電鳴閃，日月相變輪轉，垂垂族運不將久矣。”
“然後有習靈者，出荒山而觀天地，見幽月凝相，真神顯聖，懷月精之魄，口吐巫字箴言。”
“自此始，先靈便奉月為圖騰，繪月於己心，通幽月之術，創靈異之法，即為巫人，巫人有大慈大智者，又冠以醫之名。”
“號醫者，可辨鬼神，識精怪，曉靈理，用以卦天命，卜運途，治疾患，愈傷情。巫人為族眾之首，醫者可稱巫人之腦。”
“我巫羅一部，起源於大巫一脈，奉月為神，以巫羅為首，習醫者為部族之魂。今顯月神靈魄，引巫醫詭術，塑汝醫魂……”
還記得好多年前的一個夜晚，巫羅一部的長醫智者，在月下，溝通了月的神靈，在一個少年人的心裏塑造了第一筆醫魂的圖案……
村長爺爺深深嘆了口氣，再度將注意力集中在葉瀟的身上。
“星月心引術，月的力量……”
葉瀟緊閉着眼，嘗試着以心中的月溝通起天上的月，他彷彿置身在星空，如螻蟻一般近距離地接觸着月，將自己的心緊緊與月貼合。
撲通，撲通……
葉瀟彷彿聽到了自己自己心跳的聲音，那樣真切，那樣平緩，他聽到了生命的聲音。
陡然間他睜開了眼，震驚地望着自己面前，面前那桌子上。
三個頂角處的白色蠟燭依舊在靜靜燃燒，那宛如薄紗的月光忽然就像是被引燃，在起伏的火苗中一點點流淌着，最終在罐子的正上方凝現出一個半透明的薄如輕紗的霧影。
葉瀟心神震動，面前的月光霧影幻化成了一個人的模樣，一個女子的樣貌。
她宛如仙子，面容嬌美，卻又好似難以看清，似真似幻，如象牙脂玉雕琢的身軀被薄薄的輕紗遮掩，其發如雪，細長的脖頸，嬌柔玉臂，纖美的雙腿，讓人生不出一絲一毫的褻瀆之感。
葉瀟屏住了呼吸。
不僅是他，連罐子裏的那些小生靈，都在昂首，默默注視着她的身影。
只見她左手撈起月光，右手朝着罐子輕輕一握，也不知抓到了什麼東西，左手與右手捧在面前，讓這一團如薄霧的月光懸浮在空中，隨後罐子裏插着的一株藥草落到其兩指之間，就蘸着面前的一捧光霧在葉瀟的眉心畫下了一個字。
“巫……”
葉瀟恍惚中聽到她的口中吐出了一個音節，在他的耳中卻顯得很是陌生，不知究竟代表了什麼。
直到她吐出了第二個音節。
“醫……”
葉瀟聽出了這個醫字，在他心裏響起這個醫字的那一瞬間，他猛然覺得內心一陣空明，他在那一瞬間似乎感受到了四周無數密密麻麻的光輝在朝着自己閃爍，似乎是在傳達着什麼，他聽到了微不可聞的蟲聲低鳴，察覺到了泥土下蟲子鑽洞的聲響，聽到了野兔在洞穴里打鼾的聲音。
“我感受到了它們生命的氣息，爺爺說，醫術，也是對生命本質的探索……”
葉瀟隨手捻起一束月光，就好像面前的人影之前所做的那樣，在月華的輕紗上同樣勾描出了一個醫字。
霎時間，在葉瀟體內，那一株掩藏在白茫茫光輝中的蓮花動了起來，環繞的白光隨着蓮瓣的開合而起伏，就像是以葉瀟呼吸的節律在起伏着，隨着心臟的跳躍在不停搏動。
白色的光，蓮的光，那是生命蓬勃的激昂，它在葉瀟的心裏發出了共鳴，此時的葉瀟，這才算是真正地與這株生命的蓮產生了關聯。讓月，讓蓮，與他的心，交織在一起。
村長靜默在葉瀟身後，望着葉瀟身上起伏的皎潔月光與氤氳而升的乳白光暈，心中震動不已。
他從未見過有人會在這樣的儀式下顯露出這樣的一番景象，那乳白色的光暈，與月交織在一起，彷彿繪出了關於生命的動人畫卷，那是對醫所追求的生命的絕美描述。
“你果然是爺爺的驚喜啊……”
村長長嘆欷歔，那乳白色的光暈在他的記憶中浮現出來，這正是他曾經在葉瀟的身上感觸到的那股神秘氣息。
月光下的人影漸漸變得模糊，即將消散，那處於三個角位置的白色蠟燭也已經快要熄滅。
儀式已經接近了尾聲。
村長站在葉瀟的身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將他從剛才的那種玄奧感覺中喚醒過來。
“爺爺，我剛才……”
葉瀟剛欲出口詢問，便被村長打斷了話語。
“孩子，恭喜你，你成功了。你成功與月中的神靈產生了共鳴，她應允了你想要成為一名醫的願望，她驅使着你寫下那個醫字，你看……”
葉瀟順着村長指向罐子的手看去，這才發覺自己之前所寫下的那個醫字還並未消散，而是沉到了罐子裏面，在一聲輕吟中化成了月色的光雨，灑在罐里的泥土上，沐浴在草藥上，沐浴在那些小生靈的身上。
“它們感知到了你心的力量，感受到了你對生命的執着追求，身為醫的你，得到了生靈的認可，也希望你，今後用你的醫術，造福更多的生靈……”
“爺爺，我懂了……”
葉瀟默默點了點頭。
村長微微一笑，他手捧着罐子，將之鄭重地交給葉瀟。
“將他們放回這自然里吧，他們是自然的生靈，是生命的奇迹……”
葉瀟蹲下身，讓那些尚還活着的小生物回歸到了自然的懷抱，又取下那些余有根系的草藥，將之一株株埋到了土裏，其餘的那些枝葉，迎着風撒下。
至於那些已經死去的小動物的殘骸，他本想着刨開一個土坑將之埋下，可最後還是站起身子，連同着罐子裏的泥土，朝着山下輕輕灑落。
見到這一幕，村長臉上露出一抹會心的笑意。
天地間的生靈，遵循着生命的軌跡，從生到死，這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天地的精魄會親自將它們埋葬。
“爺爺，我聽到了那個人，那在月光中顯現的神靈，她朝着我說了兩句話，一個是醫，可在這之前的一個字，我始終沒能夠聽懂……”
葉瀟沒有再繼續問下去，這似乎關乎到了村長的過去，關乎到了村長過去那個部族的往事，他不知道該不該詢問這些。
“孩子，當初爺爺下定決心交給你星月心引術的時候，就已經做好將有些事情告訴你的打算了……”
村長嘆了口氣，枯瘦的手指指向天上的月亮。
“在爺爺的家鄉，月是我們的象徵，月的光是我們崇拜的光。部族的每一個人，都熟識月的力量，深諳心靈的力量，都有學習爺爺交給你的星月心引術……”
“這是一門極為古老的術法，年歲早已不可考，在我部族在這塊土地紮根繁衍之前就已經流傳了下來，這個部族，叫作巫羅。”
“巫羅一族，起源於上古時代的大巫一脈，可當大巫隨着歲月的流逝而消亡，留下了巫羅。”
“巫這一字，從‘工’從‘人’，這人就是巫人。巫族眾人於天地間生，腳踩大地，眺望蒼天，合眾人祈願的力量，貫通天地，蘊含著上古的大巫們期望着與天地上下溝通的夢想……”
“巫與神靈溝通，與魂魄交識，巫醫應運而生……總而言之，巫是一個極為神秘的氏族，極為遙遠的力量。如今爺爺教給你的巫醫之術，也只是流傳下來的鳳毛麟角而已，這都是我巫羅部的先人們觀古籍，親身試驗后所完善、彌補后的巫醫之術而已……”
葉瀟深深屏住了呼吸，從村長爺爺的話語中，他似乎感受到了眼下這天地不為人熟知的秘密，那是一個神秘的世界，神秘得讓葉瀟心馳神往。
“只是爺爺，你的故鄉在哪兒？你為何又會一個人，來到了村子裏……”
葉瀟沒有注意到村長眼中的落寞，落寞得讓人心疼，讓人心酸。
“人，總有離開故鄉的時候，無論是主動的離開，還是被迫地離去。故鄉，那永遠都是故鄉啊……”
“長夜漫漫人長夢，誰家孤月照燭燈。孑人盼醉青蘆釀，飛灰落盞白髮翁……”
村長只是緩緩哼出這幾句話，在月光中蕭然獨響……